申苏庆从外面回来,带起一阵风。 殿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如被雨后淋湿的干枯树木,堆在角落里,慢慢发酵,腐朽,杂烈。 申苏庆从踏进殿门就闻到了那种味道,前几日只是隐隐约约,今日却越发清楚。 孙成从寝殿匆匆出来,看见申国舅,也顾不上行礼,忙道:“国舅回来了,陛下有请。” 外面已近日暮。 紫宸殿里挂了深色的绢帐,康帝分不清时辰,只能从窗棱处看到漏进来的几点日光。 刚才太子已被领了下去。 申国舅穿越层层帘帐,终于到达了龙榻前。 殿内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一人。 连自小跟康帝长大的孙成都被安排守在殿门口。 明黄的金龙锦被,康帝整个人被包裹在里面,从床前甚至看不到他身体的曲线起伏。 形容瘦弱,枯槁至此。 康帝的声音有气无力,含混不清,申国舅也只得用力辨认。 “听说今日朝会,有天雷劈断了龙旗?” 申国舅无可辩驳,只得低低道:“是。” 康帝沉默了一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勉强的笑声,含糊中甚至带有哭音,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朕知道,这是先帝在怪罪朕,是上天在怪罪朕……” “陛下……” “可是朕又有什么办法!”康帝眼睛突然睁得老大,青筋暴起,上半身几乎从要榻上弹起来,“李临渊势大,若不给他下毒,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朕的目的!他还有时间,可是朕……朕没有时间了……” “陛下,”申国舅定了定神,“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让谁死,他就得死。” “……太子也没有时间了……”康帝喃喃,嘴中说着什么,可又听不清楚。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发号施令。 “申苏庆。”康帝语气突然变得极正式,自他与皇后成婚,极少喊申国舅的名字。 申国舅神色恭敬,匍匐下跪。 康帝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绷得笔直,眼神如两支利剑,严苛而威厉注视着他。 “朕今日在这大明宫中,紫宸殿内,以万圣之躯、天子至尊的身份,将太子,和大梁江山,交付予你。 朕要你在此对朕立誓,对天地社稷立誓,对已去的皇后立誓,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会用你的性命、你的智计、你的鲜血,用你一切的一切,护着太子。 待朕去后,你将尽你全力,保太子登基、亲政,掌权、成亲。待太子成年,你会为他择一门有权有势的岳家作靠,选一名温婉贤良的淑女为后,辅他匡正社稷、助他维持江山。 申苏庆,这不仅是命令,也是托付。” 申苏庆立起上身,双手交叠,三行跪拜大礼:“臣,遵旨!” 康帝提着的那口气一散,绷直的后背一下子又弯了。他从枕边摸索出一卷黄轴圣旨,交给申苏庆:“这是贬黜李临渊、解其军权的圣旨,李临渊废黜之后,其二子发配边疆,尤其是李靖远,命他去凉州防守突厥,此生永不许入京。若有人抗旨不遵,”康帝眼中是独属帝王的冷酷无情,“即可就地杀之。” 申苏庆双手高举过头,接过圣旨:“是!” “那里,”康帝没了力气,只用下巴指了指御案的位置,“那里有许你便宜行事、摄政监国的遗诏,你问孙成,他会告诉你。” 康帝喘了两口气,觉得自己缓过气了才继续道:“还有房诸,他是两朝老臣,先帝的倚重。此人可轻,不可辱;可贬,不可杀。 今后,你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想想,这个决定是否对太子有利,是否对大梁有利。朕与皇后,”他眼睛看向窗外,仿佛回到了那年与阿芸初遇时的时光,那时,连初夏刺眼的阳光都那么美,“都会在天上看着太子,”他的目光从窗外落到地上,落到跪着的申苏庆身上,不复往日的阴翳与不甘,甚至带了几许神佛的慈悲,“也看着你。” 申国舅已是热泪滚滚,再次大礼下拜:“微臣,谨遵圣旨!” 申苏庆从寝殿出来,转身,轻声关上殿门。 守候在门口的孙成立直了身子:“国舅。” 申苏庆面上泪痕已干,还是那个谈笑间就能置人于陷阱的尊贵国舅,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悲恸,笑意中带着讽刺:“还未谢过孙总管的报信之恩。” 孙成一向看不惯他,自恃陛下亲侍,两边不站,没想到会在李临渊的事情上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孙成后背一震,抬起头,直视申国舅,眼中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