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却似如影随形的灯光,一直笼罩着万年。 倪定已经看出了万年的难过,而不止难过,她面上的情绪那么复杂,有懊恼有委屈,更有无比浓厚的自厌。 看着看着,忽地,倪定心里隐隐有股难以明说的复杂感受,觉得许是因为过于熟悉,对于万年,他的判断与感受一直以来都太过武断了,而事情却并不像他想的那般清晰明了。 而倪定向来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人,一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就在当下做了决定,觉得就是现在,自己有必要同万年好好谈一谈。 等到一首歌的时间过去,倪定再度叫了声万年的小名:“小午。” 声音虽轻,却格外郑重。 这一次,倪定话音刚落,万年很快就抬起了头,却似没事人一般,再度咧起嘴挤出了一个笑,旋即便说自己要去点歌,像是急于逃离什么难以名状的可怖事物一般,起身坐到了点歌台旁的高脚凳上。 点歌台只有万年一个人,屏幕上已经点好了三十几首歌。 万年听着耳畔嘈杂音乐,喉咙晦涩一滚,一下觉得心里好空好空,空得人心慌又无措。 像是溺水的人急于抓住用以停靠的浮木一般,忽然之间,万年很想找人说说话,然而拿出手机打了许多字,临发给谷灵阳之际,鼻头却又莫名一酸,心想,这是好不容易等来的周末,每每一到周末,谷灵阳从来最是开心,她为什么要让她全盘领略自己的坏情绪? 手指顿了顿,万年动作机械地删掉了一大段话,开始重新打字,却只字不提自己的坏心情,只用力吸了吸鼻子,忍着鼻尖酸楚,问,阳阳,你说我们能考上南淮大学吗? 谷灵阳很快就回了她,当然!只要咱俩认真学,什么东淮南淮北淮西淮,统统手到擒来! 看见这条消息,万年仿佛能看见谷灵阳摇着她的肩膀和她互相吹捧,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而嘴角才轻轻一扯,竟一下就牵动了心里压抑许久的情绪,面上眼泪无声淌落。 倪定已不知何时走到万年身旁,再次叫了声她的名字,似是怕惊动什么一般,嗓音前所未有的晦涩。 万年逆着光抬起头,眼泪一直淌一直躺,却在那一秒,似破罐子破摔一般,竟不管不顾地朝前走了一步,想让倪定全都看见。 那一秒,两人的距离隔得极近极近,倪定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来回想起来,那似乎是整个高中生涯里,万年最后一次在倪定面前掉眼泪。 而直到又过了许久,万年回忆起那一天哭得无比狼狈的自己,才意识到那时的自己缘何如此——不同于游刃有余的大人,在她那个年纪,暗恋往往更让人记忆深刻——她想,绝大部分人都曾经历过这样的暗恋吧?内心山呼海啸,面上却不动声色,可等到时间走过,就能在未来某日回想起来,或是感到淡淡的遗憾,或是早已云淡风轻,但依然能感谢时光,感谢那份格外珍贵的、一生中或许只能有幸历经一次的酸涩独白。 可万年却没办法做到这样。 她喜欢的是倪定,是一个从小到大没有让她受过半分委屈的人,是一个自认识以来就令她信服令她不自觉依靠的人,因而从一开始,那份喜欢就带着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偏执与依赖,更带着以十几年时间做底气的占有欲,而那时的她太过年少,左支右绌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自处,才会让事情在那天下午,变得那么的难以收场。 “我讨厌你。”看着倪定,万年喃喃说出了这四个字,旋即又小声重复了一句,“更讨厌自己。” 也是在这时,与万年四目相对的刹那,诸多不曾出现在倪定面上的情绪依次浮现。 震惊、怀疑、心疼、无所适从…… 倪定眉心蹙得很深,似是想问问万年为什么要哭,又伸出一只手来,似乎下意识想帮她擦掉眼泪,然而凝望着万年晦暗神情半晌,却再一次陡然退开一步,仿佛被那眼泪所烫到,再不敢轻易给出安慰。 而倪定是多么聪明的人?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万年在他身前红着眼掉眼泪的时候,他第一次退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