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立政殿面圣吧。”
褚遂良心中早有打算,此时就道:“太尉,今日不如我先极谏陛下,也好试一试陛下意坚否?我谏若不能,太尉再与陛下谏之——到底太尉不同,与陛下不只是臣子,更是舅父。”
长孙无忌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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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宰辅齐至立政殿。
小山进去通传了一声,很快出来请三人入内。
进门后,长孙无忌却发现,殿中已经有朝臣在禀事了。
看清是谁后,太尉不免蹙眉——是那依旧在朝的太史令。
不过,与今日事比起来,长孙无忌也无暇顾及一个太史令,只做不见,上前道:“陛下,臣等有要事奏于陛下。”
言下之意,请皇帝清场。
皇帝神色如常平和:“朕方才正在问及太史令天象事——这两年屡屡有宗亲朝臣行不轨事,只怕天有垂象。”
“太尉所奏多为此事吧。直说吧。”
长孙无忌复看了一眼立在侧的太史令:皇帝都在预备天象谶纬之说了吗。
既如此,倒是这让‘善屈从于上意’的太史令留下,也受一受警醒!
姜沃站在殿中东侧。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才能看见皇帝身后垂着的帷帐后,投下的半片人影。
姜沃轻慢深长地呼吸了两下,将近来所有思绪都暂且摒去,心头脑海俱是一片清净宁和——
等着眼前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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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是有废后之意?”
此番长孙无忌再问,便难像上回,舅甥俩单独相对时语气平和——他不免想起,上回他与皇帝切谈半晌,次日就把柳奭的中书令都给削了,还严词让柳奭管好魏国夫人。
这还不够吗?
他实没想到,皇帝当面没说什么,转头竟然直接就动手了,还一点余地不留,出手就是‘谋反事’!
惹得朝野沸腾,各处人心惶惶。
这让长孙无忌觉得当日为皇帝切心忧虑,全都白费了!
此时再问,不免语气沉重。
皇帝这回也直接道:“是,魏国公王家事涉谋反,皇后为王氏女,岂可再正位中宫?”
长孙无忌原想说话,褚遂良就赶紧站了出来。
姜沃在侧看的清楚:唔,看来宰相们也是有备而来,这是褚相做先锋,留着太尉做大将压阵?
她看向褚遂良,既是私下请见,又特意留出太尉压阵……那褚相今日之谏必然是‘极谏’,力求‘响鼓还要重锤敲’了。
真是期待,褚相能说出什么‘极谏’之言。
姜沃聚精会神等着。
而很快她就发现,褚相这人靠谱——从来不令人失望!
*
立政殿。
褚相言辞激切,犯颜直谏——
“废后,国之大事,陛下竟如此执意专行,不纳谏言!”
“皇后乃先帝为陛下所定,岂可轻废!”
“臣如何敢屈从陛下之偏宠私爱,而不顾先帝之命!”
“先帝病中托付之时,陛下亦在身前侍疾,浑然忘却先帝圣言了吗!”
褚遂良激切陈词,加上立政殿炭火烧的足,以至于脸都涨红了,额上也是汗珠。
越说情绪越激动,直接提起先帝驾崩事:“当年先帝临终前,将臣等与太尉召至身前,特意与太尉道‘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诸葛亮,朕之后事,一以委卿。’言犹在耳。”[2]
褚遂良说出这一句话来,长孙无忌尚不觉如何,于志宁已经脸色骤变——汉武帝寄霍光!怎么能提这句话!
这话先帝可以说,你褚遂良也可以听着。
但你决不能说!
就好似先帝能说:“太子年少,社稷大事托付给诸位爱卿。”这样的托孤之语。
臣子却不能接一句:“好,社稷交给我您就放心吧。”一样的道理!
霍光也是臣子能提起的?
何况你这还不是当着先帝说,你直接当着新帝提起霍光,你,你,怎么不干脆提一提曹操或者董卓啊!
要不是现在有动作太明显了,于志宁真的想转头跑路:我怎么就跟着一起进来了呢!我怎么就不能像李勣大将军一样病了呢!
这一刻于志宁后悔的要命。
似乎时间都被拉长了,直到听到——
“放肆!”
于志宁心直直往下坠。
陛下果然大怒,击案而起,御案上的砚台都被拂落在地,晕开一滩过于鲜艳的赤红。
一支搭在砚台的朱笔,也跟着咕噜噜滚下来,就滚在于志宁脚边。
他看着靴子上一抹血一样的红色,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待他再抬头,发现殿中忽然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