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身后的帷帐还犹自在剧烈晃动中。
震惊中的于志宁忽然想起,是了,方才那句‘放肆’不只是陛下一人之声,同时,还有一女子声!
武宸妃自帘后走出:“褚相此言,实是以臣欺君!简直放肆至极!”
“武帝托霍光?”
“武帝驾崩时,昭帝八岁,政事方一决于光!”
“昭帝驾崩,霍光内不自安,弃长立少,后又废昌邑王贺,令立宣帝——”
“褚相此言,是要效仿霍光‘坐于中庭’废立皇帝吗?!”
褚遂良完全惊呆了。
他这是被一个妃嫔给劈头盖脸训斥了吗?
不,更严重的是,他是被一个妃嫔钉在有‘废立皇帝’之心的罪名上了吗!
*
这是长孙无忌第一次见到武宸妃。
第一眼看过去,他根本没怎么注意到这位武宸妃的容貌。
长孙太尉只看到一双过于明亮的,对着眼前几位宰辅,也丝毫没有回避,没有畏惧的眼睛。
他心头下意识就掠过不喜。
这种……不安分的眼神!
长孙无忌怒道:“帝与宰辅论朝政事,焉有后妃僭越插言之处!”
皇帝亦怒:“朝臣都要做霍光了!太尉竟觉理所应当,倒是反过来训斥忠君之人!”
长孙无忌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勃然大怒,也从未在皇帝眼底看到如此分明的冰冷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长孙无忌觉得,皇帝甚至不会顾及先帝遗命,要杀了褚遂良。
于是他便先不顾后妃在侧之事,放低了声音安抚皇帝道:“陛下,褚遂良方才是念及先帝,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
褚遂良亦跪了请罪,心中也有懊悔:先帝嘱托之语那么多,他怎么偏背了这一句出来!
“只是口不择言?朕看未必!”
“既然说起霍光,朕亦记得,霍光当年奉汉武帝‘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3]
“只怕武帝见其恭谨,也想不到日后晏驾,霍光会行废立汉朝帝王事!”
皇帝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寒意:“你们三位皆是先帝旧臣,父皇驾崩前托孤之语,皆所亲闻。”
“难道都只记得父皇所说‘汉武寄霍光’事,忘记了后一句吗?”
李治望着舅舅长孙无忌,像是回到了父皇驾崩那一日。
他一字一顿与长孙无忌重复:“父皇道——太子仁孝,卿之所悉, 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
被点名的三位宰辅中,长孙无忌很快沉声答道:“臣从未忘过。”
褚遂良则是继续叩首,为方才之言请罪。
而于志宁在听到皇帝说‘你们三位’,显然没有忘掉他的时候,心简直是比外头的冬日还要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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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皇帝怒火未消盯着褚遂良的神色颇具杀意,长孙无忌忍不住抬头捏了捏眉心。
原是为了废后事来的,偏生褚遂良一句话说错,场面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长孙无忌先道:“陛下,褚遂良失言当罚,不如……”他略微顿了一下。
若是罚轻了,皇帝今日怒火只怕难消。可若是再如前贬出京——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少不了褚遂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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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有一言进上。”
另外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时,三位宰辅才想起,殿中此时不但站了一位后妃,还有一位女官。
于志宁站的比较靠后(被朱笔砸的),都不必回头,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这位太史令。
只见她神色从容,语气也一如既往不徐不疾:“陛下,此事有旧例可循。”
“贞观十九年,先帝亲征高句丽,大胜还朝。”
“归京路上,先帝圣躬违和。”
“褚相曾状告时任宰辅的门下省侍中刘洎有不臣之心——”
姜沃望着已经有些变色的褚遂良,语气依旧平和:“说来也巧,当年褚相所奏,正是刘洎曾道:‘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辅少主以行霍光、伊尹事。”
“先帝下旨,贬侍中刘洎为桂州清水县丞。”
姜沃手持笏板:“褚相今日事今日言,恰同旧例。”
长孙无忌厉声道:“如何等同!当时圣驾于外,先帝虽有疾却未有临终托付之语,是刘洎自出此言!与今日褚遂良念及先帝所托岂可混为一谈!”
又斥责道:“此等朝事,轮不到太史局来论!”
于志宁就见这位太史令颔首,很赞同长孙太尉的话:“太尉所言极是。”
又与陛下道:“且当年臣也未随驾东征,所知自不详。”
“若说谁所知最详尽,必是当年亲历之人。”
“去岁刘洎之子刘弘业曾于朝上申冤,道当年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