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位之尊,就与姜沃说起一件她掌管宫闱后得知的旧事:贞观七年,彼时李承乾还是太子,乳母遂安夫人以东宫‘器用阙少’为由,请奏增制。
“以先帝对子嗣的疼惜,如何不准?”
“然而文德皇后谏表,道东宫应重简朴之德,不宜过奢。终从后意。”
宫中圣人之下,便是皇后。皇后可约束东宫,亦可就事上谏表驳回圣意。[1]
媚娘望着暮色中的紫薇宫:“她手中有仅次于陛下的权,然而她从来不知道怎么去用,这也罢了……”
姜沃接下去:“最要命的是,皇后不知怎么才能不被别人利用。”
皇后之权,被握在外戚手中时,实在杀伤力巨大。
媚娘点头:“是。”
“如果她背后的家族依旧把她当刀,想用来刺人,那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刀伤到自己——若是柳氏肯为她女儿想一想,愿意教给皇后自请废后以保性命,倒也彼此省心。”
说来也有几分荒诞——明明是废后争锋,但事至此,其实与王皇后本人并无关系。
她就如同被摆在案上的一枚凤印。
媚娘的着力点,始终要落在长孙无忌等旧臣身上。
正说着,就见严承财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宸妃娘娘、太史令……太尉方才请英国公、褚相、于相都到中书省去了。”
这四人,都是如今宰辅里的先帝旧臣,当年就深受先帝重用,亦得过先帝要辅佐太子的嘱托。
媚娘闻言,立刻放下紫薇宫这边的宫廷琐事。
她转头对姜沃笑道:“走,咱们回去等着。”
“只怕先帝遗命就要砸过来了!”
废后事上,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媚娘面上亦是郑重与防备:若是皇帝顶不住这次的压力,她别说后位,只怕连性命也保不住。
这一路赶回立政殿,媚娘忽然想起了很多年的九成宫。
她走进了晋王所在的兽苑。
*
皇城东。
中书省。
于志宁和李勣是在中书省署衙门口碰上的。
“大司空。”于志宁请李勣先行。
李勣也不客套,龙行虎步走在前头,还神色肃然问道:“于相也来了?不知太尉忽然寻我们何事。”
于志宁忍不住看了李勣一眼,愣是没有从那张端严坚毅的将军面上看出来什么端倪,
心中忍不住佩服:到底是大将军啊,这时候愣是能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瞧着话问的,如今朝上,除了柳奭谋逆案,还有别的事儿吗?
两人入内时,便见褚遂良已经先到了。
彼此见礼。
长孙无忌直接先点到李勣:“李司空于朝上坐的好安稳。如此荒唐事,竟然全能作看不见,一言不发!”
李勣真诚发问:“朝上每日事多,太尉说的哪一件?”
于志宁拜服。
褚遂良见长孙无忌要恼,生恐他们四人内部先闹翻。
于是连忙出来打圆场:“李司空,太尉说的是御史参奏柳奭谋逆之事,岂不是荒唐?”
李勣认真颔首答道:“此事啊,那着实荒唐。去岁便有宗亲谋反,连着数位驸马公主将领都事涉其中。”
“今岁又有后族潜构谋逆,私交禁中。”李勣摇头:“深负君恩,何其荒唐!”
又淡然道:“太尉说我看不见,那倒没有,我都眼见——陛下命三司会审,处置得当,为臣者还有什么可说的?国有国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褚遂良:……
他都圆不下去场了。
长孙无忌抬手:“李懋功,不必东拉西扯了。我直接与你说透:柳奭与魏国夫人确有行事不当处,但陛下此番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要借此事废后!后位又牵连东宫,岂能轻动!”
褚遂良见长孙无忌越说越厉色,连忙接过话来对李勣道::“司空,今日我等要往立政殿去力谏陛下。大朝会上到底有些事不好说。”
李勣目光落在褚遂良面上。
大朝会不好说的是事情本身吗?不,是大朝会不好对皇帝逼迫太多罢了,若是在百官之前‘力谏太过’,与皇帝真的翻脸,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但私下,几个先帝老臣,去‘劝一劝’陛下,哪怕言辞过激些,在他们心里应当也不要紧。
李勣起身。
“太尉,我今日染疾,实不能面圣。”
说着不等长孙无忌说什么,剧烈咳嗽着就直接出门扬长而去。
褚遂良与于志宁:……
长孙无忌反而是最不意外的那个:“不必理他了!”若非先帝也曾明言令李勣辅政,长孙无忌今日都不愿意叫李勣。
“他去了也不会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