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背着箩筐掰收玉米。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背上的汗浸湿了她的麻布短衫。 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和朱虞高会在家里午睡一会,等太阳不那么大时再下地干活。但现在朱虞高正躺在医院里,儿子也抽不开身。她每日天蒙蒙亮就起,等到晚间明月高挂树梢时才肯休息。这几天她那张淡黄瘦小的脸,霎时憔悴了许多。 谷凉宽阔的大土路上,朱品富背着布包匆匆地走着。他老远就看见了地里的母亲,他搁着三片菜苔田,就对着玉米丛中的母亲大喊: “妈!” 方玉蓝抬手扬了扬额上的斗笠,眯着眼望着土路上那个黝黑的人影,她以为是品文跑了回来。他越来越近,近到只隔了一片田时,方玉蓝终于看了清楚:粗短的头发,浓黑的眉毛和宽大的臂膀。她恍惚了一下,她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品文,而是她六年未见的品富,是那封飘向北方的信,带来的最欢心的回响。她快步走到大土路上,看着她的大儿子朝他跑了过来…… 朱品富走后,朱品文把大哥的钱放进裤袋。他知道走路带来的摩擦不会使袋中的钱滑向地面,他也知道没有生命的钞票是不会长出翅膀,自己飞向天际。可他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把手放进裤袋,把钱紧紧握在手中。 朱虞高眯了一会,醒来以后在朱品文的服侍下把那碗微凉的粉送入肚中。他知道朱品富是为了自己才回来,他也从朱品文口中,得知了已有着落的医药费,和将有机会歇息的妻子。说到底,要不是朱品富的归来,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靠近窗边的那位老人没有睡着,不多久就因为手臂的伤痛开始隐隐呻吟。门口的灯被人打开,病房里的人渐渐有了声响。朱虞高的眼前亮了起来,虽然腿脚还是麻木,头部还是隐隐作痛,但当吊扇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庞时,他感到一阵舒服。 “幸好你哥回来了啊。” 朱品文站在在床边,低着头收拾着柜子上的杂物。他抽出床底的洗脸盆,出去给父亲打了一晚热水。 第二天的中午,朱品富带着母亲煮炖的鸡汤走回病房。他让朱品文吃完后回家休息,之后的几天由他照顾父亲。 朱品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他草草地喝了几口鸡汤,和父兄道别后就离开了。 对面床位的老人没有亲属在旁,看着朱虞高身边一来一去的孩子们不禁感叹: “还是你安逸哈。” 朱虞高像是打开了话匣,开始和老人聊了起来。朱虞高帮他抬高了床板,他靠着床头,看清了那个老人满是黄斑的脸。他从两个儿子的童年谈起,到自己摔伤的经历,两个人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又像是一唱一和的演员。 朱品富看着眼前的父亲,脸上甚至有了笑意,似乎和多年前的那个晚上,被旱烟烟雾遮挡的冷峻大相庭径。他听到父亲对老人夸耀自己的出息,站起身走到老人身边,给他点了一根“红双喜”。 老人打听了他们的姓名,顷刻间便恍然大悟,对着朱虞高爽朗地笑道: “原来你就是谷凉的朱老鬼啊!” 之后的一周,朱品富和朱品文两兄弟像换班一样,轮流照顾父亲和帮助母亲。方玉蓝有了两个儿子的帮扶,不用整日待在地里,她常常炖上一锅好汤,或是做上几盘饭菜,给来回周转的儿子和日渐恢复的丈夫饱饱口福。 朱虞高的腿逐渐有了力气。地里的庄稼也被两个儿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朱虞高坐在床上,这些天他和病房里的人都聊了个遍,他们的孩子当中,有本事的在本地当了官,当了小老板。没本事的跑到外面去打工,有的跑到北边,有的跑到南方,南边的有个地方叫江州,听说经济发达,工厂众多,那个孩子去了几年就开了辆小车回家。 朱虞高听别人说江州时,朱品文也默默地听着,他拧干了热毛巾,在父亲出院前最后一次给他擦拭后背。他没有看父亲的脸,他不知道父亲的心里,正在为两个儿子的前途焦头烂额,尤其是朱品文的前途。 经过近半个月的住院治疗,朱虞高焦急地想要出院。尽管他的骨折已经回家静养,而脑震荡的情况还不稳定。但朱虞高已经按耐不住,他受够了空气里酒精碘伏的气味,他受够了一直躺在病床上的感觉,他受够了病房里苦闷无趣的光阴。他也受够了两个儿子终日无事,和他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虚度光阴。 朱虞高雇了辆三轮车,载着他们三个人回到了谷凉。 一到家,朱虞高就和方玉蓝谈论病房里道听途说的见闻。他的行动不便,家里的事务已经可以交给两个可靠的儿子。他坐在沙发上喝着方玉蓝给他泡的浓茶。从病房里各人的伤情到他们的境遇,他都了如指掌。 他还听说了镇上的各种人的新鲜事,先是张家当了兵的儿子,又是镇上开了新店的周氏兄弟,再是李家那个去了江州开着汽车归来的孩子。等朱品文出去割猪草时,朱虞高又谈到刘家一个考上师范大学的女儿。 他说这些并出于什么具体的目的,对他来说这是枯燥无趣的日子里聊以解乏的谈资,这是他的世界里实实在在有迹可循的第一手新闻。甚至说的时髦些,这是他向方玉蓝表达的分享欲。 而这些话,朱品富和朱品文已经在病房里听够了。朱品文一回家就背上了箩筐,径直走向后山的猪草。对他来说比起在医院里呆坐,回家之后的体力劳动更让他觉得安心,他还是喜欢在精疲力尽之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的感觉。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