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品富从省城岭溪到达县城,再到乾阳镇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他没有沿着土路回到谷凉,而是提着行李,径直走向了镇中心医院。 朱品文此时正在乾阳的镇上给父亲买午饭。他身上的钱现在只够买两碗素粉。他给父亲买了碗羊肉粉,叮嘱老板单独装了一小袋盐。这是因为在他昨晚买的豆花饭里,父亲吃不出盐味,为此和他闹了不愉快。详尽的细节他已经忘记,他只记得父亲隐约嘟囔了一句“这点事都做不好,难怪考不上。”那一刻他眼里的光突然黯淡下去,低着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回忆起曾经的大哥,父亲当初数落大哥时,他抬头看了大哥一眼,或许此刻的他也正是那个样子吧。 朱品文给自己买了两个糖包,边走边吃。粘牙的芝麻和湿润的白糖粘在他的嘴角,牙齿,他用手背抹了抹,用舌尖仔细地刮了刮。 朱品富找到父亲的病房时,朱品文还没走到医院的门口。朱虞高躺在床上,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他以为是朱品文买了午饭回来。可睁开眼时,望着眼前这个粗眉短发,高大壮实的男人,他感到有些差异。他觉得这个穿着背心短裤,皮肤黝黑的汉子,不像是回来的朱品文,倒和出去的朱品富有几分相似。 朱品富环视了两边病床里的病人,他一眼看见了父亲那张榆树皮一样干瘦的脸,那张冷峻的脸现在正诧异地盯着他。他看着整个陷在病床里的父亲,走上前去喊了一声: “爸。” 朱虞高的头还有些疼痛,但眼前这个人,他现在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说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是的,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朱品富,他的孩子,他的大儿子,真的回来了。 “你来了。” 朱虞高的脸朝向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 朱品富放下行李,用宽大的手掌握住了父亲枯木似的手。朱品富的手已经比父亲的还要大了,但两个人的手却是一样的粗糙,干硬而有裂痕。 朱品富初步了解了父亲的伤势,他坐在床头柜旁边,思考着要不要把父亲转到县城的医院去治。他突然意识到父亲应该是被人送过来的,可他进来时父亲身边并无一人。他便问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朱虞高告诉他,自己想上房檐抓蛇,但因为没听见身后的朱品文说的话,就转头问他,结果左脚一滑,便摔了下来。 朱品富沉默了一会,问道: “品文想要说什么?” 朱虞高侧着的脸转了过去,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说: “他说他没考上。” 朱品富叹了口气,两根粗浓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额上的皱纹清晰看见。他想起三年前母亲给他会的信,尽管他十分不解弟弟为什么要读高中,在他看来读书和赌博没有区别,但因为母亲的缘故,他便不再打扰。 朱品文提着碗粉,绕过嘈杂的人群,走进了病房。他看见父亲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心和短裤把他黝黑健壮的四肢露在外面,粗短的头发梳成刷子模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当这个背影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能看见一对粗黑的眉毛。 他没等那个背影转过身,就对着他喊了一声: “大哥。” 朱品富怔了一下,回头看见了这个多年未见的弟弟。他离开家时朱品文还只有他的肩膀那么高,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除此之外,他比小时候壮实一些,头发也长了许多。但他觉得有点太多了,像被风吹伏的枯草,从额头上耷拉下来。 朱品文看到了大哥的浓眉,还有浓眉底下那张熟悉的脸。 他像是有些欣喜地问到: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刚刚。” “回过家了吗?” “没有,我下车就直接过来了。” 朱品文和朱虞高突然意识到朱品富的归来是毫无预兆的,就像他当初的离开一样悄无声息。但两父子谁也没有问出那一句“你回来做什么”。 倒是朱品富自己先说到: “我那天收到妈的信,说爸摔断了腿,就马上请假回来了。” “你妈晓得你在哪里?”朱虞高的眼突然睁得滚圆,他几乎要从凹陷的床榻上坐起来。 “我之前给品文写过信,是妈回的信。”朱品富转过来对父亲说道。 朱品文走过来,把那碗粉放在床头柜上。他并不说一句话,因为父亲已经替他问道: “你给他写信做什么?” “我想喊他到我那里做工,两个人一起干有补贴。”朱品富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接着说道:“但是妈说他要读高中,我后来就没接着问了。” 朱虞高又盘问了几句朱品富在北方的工作,病房里其他病人的家属时不时往这边看看,瞧着这个高大壮实而风尘仆仆的孩子。 正午的阳光逐渐变得毒辣起来。靠近窗台的病人家属把窗帘拉上了。“哗”的一声,连同朱虞高的眼神一起,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靠近门口的病人撑坐起来想去开灯,突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 “关一会哈,我家老人在睡觉。” 病房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朱虞高闭上眼,听着吊扇嘎吱嘎吱开始转动的声音。床头柜上那碗羊肉粉的包装袋,随着渐起的微风窸窣作响。 朱品富把朱品文叫到门外,问了他父亲的伤情和医药费用。 “你身上还有钱没得?” 朱品文摇了摇头,手指在干瘪的裤袋里摩挲。 朱品富从包里又拿出两百块钱递给他,嘱咐他照顾父亲,自己打算先回一趟谷凉,看望母亲。 谷凉东北角的玉米地上,方玉蓝正带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