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听到“十王宅”,神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掀袍跪倒在冰凉的殿中,将上身匍匐下去,一直到额头完全抵在地上:“圣人,玉真自从先帝复位之后被封为隆昌公主,便开始享有‘食实封’的特权,至今已有整整十九年。今玉真自请削去公主名号,归还府邸,不再受封邑百姓的供养。”
李隆基气得不行,伸出食指指着玉真:“胡闹!你以为这样朕就拿那父女俩没办法了吗!”
玉真依旧长跪不起:“圣人此言实属误解。”
“昔年太平公主在先帝一朝受封万户,又食七丁大户。一丁纳庸调绢二匹,一年便可得绢十四万匹,几近朝廷收入的两成,因而才会有赐死之后抄家时的瑰宝堆积成山。”②
玉真这是刻意顺着李隆基的帝王思维在进言,显然,这番话出口之后,她这位一母同胞的皇兄便没有先前那般恼火了。
她缓缓舒了口气,沉声道:“玉真不愿如太平公主那般,因身外财耽误了修道的寿数。还请圣人垂怜,就此收回公主府、封邑课户,并削去这身公主封号。”
玉真公主再度拜倒,长叩在李隆基脚下。
做皇兄的高高在上,眯着眸子望向亲生妹妹。
原先,李隆基是觉得七娘这孩子有几分聪慧,当抓在手心里用着,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可如今听玉真提到食封制度,他权衡一番,又觉得区区一个七娘,到底比不上大片的膏肤物产回拢。
当今天子便是如此短视。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食封制度改革而欢喜,也终于抽空,从心底升起一丝对妹妹的怜惜。
李隆基上前,亲自扶着玉真公主起身:“行了,别跪着了。朕是拿你没有半点法子。”
“若你一心只想要清净,也只愿七娘做个寻常人家的小娘子,朕依你便是。”他如是道。
玉真唇角向两边扯开。
她忍不住想,若果真如此,七娘……是不是就可以离开长安了?
*
一场娶亲危机,在李白本人不知情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年节将至,为了方便商议开春后的亲事,李家父子一合计,索性带着怜奴和明悦从绵州奔来长安过年,青莲老家只留下一个王娘子看家。
王氏自从李白入仕、步步高升之后,便有些怂下来,这趟没能出门,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天还未亮,深冬的雾气笼罩在长安城上空,叫人只能辨清五步之内的范程。
李白带着七娘早早候在金光门外头。
北方的腊月天寒地冻,李白看七娘又在抱着剑悄悄打瞌睡,便捏着她冻红的鼻尖把人强行叫醒:“说了叫你在家等吧?不能睡,小心着凉了。左右你今晨还没练剑,就在这儿练吧。”
七娘摇摇昏昏欲睡的脑袋,搓搓小手,抽了李白的随身佩剑出来,便开始舞裴旻师祖教过的新剑法。
师祖说了,这套更适合她。
金光门前的雨师坛在侧相伴,七娘一套剑技练完,身上出了薄汗,脑子也清醒不少。
她嚷道:“师父,我记得咱们两年半前来长安,走的也是金光门呢!”
“是啊,一晃眼日子过得这般快。”李白感叹着,视线落到七娘身上,“只有你还是这么一丁点。”
七娘闻言气鼓鼓的,借着剑尖就去扎李白屁股。
李白打不过裴旻将军,还能收拾不了一个萝卜丁?须臾,七娘败下阵来,还被当师父的拧了一下耳朵:“你这坏习惯一日不改,耳朵就得天天拧着。”
七娘刚想反驳,瞧见大雾里行来几个骑马赶车的人,连忙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委屈巴巴道:“师父,师父,我错了,再也不敢问您要肉馒头吃了呜呜……”
李白一头雾水。
李白喜提怒火滔天的李客一锤胖拳。
李客心疼地牵着七娘:“走,咱们不搭理他,阿翁带我们七娘去吃肉馒头。还想吃什么,阿翁都给你买!”
他又回头,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儿子给喷死:“别以为当了官议了亲,就能拿腔拿调地压你阿耶一头。我当年行走西域与胡人做生意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地上爬呢!”
李白:“……”
那可不,再往前算他直接别出生得了。
李凝笑呵呵从马车上下来,牵引着车架与李白同行:“阿耶那是心疼七娘呢。你议亲他是最高兴的,但总怕小娘子心思细腻,有些什么敏感的情绪你察觉不到,叫七娘平白伤心了。”
李白牵着唇角:“我可实在想象不到,七娘能有伤春悲秋的一日。”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望向前方,见七娘果真左手肉馒头,右手软枣糕地啃得香甜,都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马车上的怜奴和明悦也刚刚睡醒,得了七娘分吃食,都有些羞涩地冲她笑了笑。
小孩子也是有记性的。
他们记得阿娘是七娘开口才保下来的,即便人没有血缘关系,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天大亮时,马车终于行到了宣阳坊内。
李客与李凝呆呆看着面前二进的小院子,有些不忍直视。
李客率先开口:“你马上就要成婚了,等许家二娘子进了门,还住在这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