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百年如一日沐浴在瑰红的夕阳里。 慈宁宫,懿慈太后捻动手中的檀木佛珠,嘴唇蠕动,无声地念诵经文,左右两侧一排排小宫女低沉垂着脑袋,盯着脚面。太后身后两排僧侣跟着默诵经文,夹杂着木鱼有节奏的敲响,嗡嗡之声不绝入耳。 香如柱,烟雾缭绕于整间屋子,一簇簇烛台擎着烛火,火光映得殿中的镀金佛像更显璀璨。 懿慈太后轻阖双眼,耳边只剩自己心脏砰砰鼓动的声响,心不静,更添烦躁。 “铎儿出宫了?” “未曾。”吴公公赶忙上前应声。 懿慈太后叹气道:“罢了,哀家自有安排。” 她还记得铎儿上一次这般低落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九皇子去世那年…… 太后不敢细想,可她越是不敢,脑海中越是浮现出那一年铎儿绝望的面颊。 记忆深处的坟冢被掘开,一身雪白的少年赤足跪在积雪里的画面骤然清晰。 一场大雪,皇城戴孝。 铎儿从小就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孩皇子,与其说那是宠爱,倒不如说是先帝几番比较,审时度势后的抉择。没有谁能比铎儿更适合做储君的。她的铎儿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是以,当其他皇子耍着小伎俩在先帝面前邀功讨宠时,铎儿已经学会耐着性子去琢磨那些他暂且还不太懂的文书了。 当先帝最后一个儿子降生那年,铎儿已经从南疆得胜归来,随之而来的,后宫之中也再没有人敢小瞧她这个蛰伏数十载的挂名皇后。 太子班师回朝那日,旌旗布满京城。 可是京城没有欢呼雀跃的百姓,有的只有孤苦伶仃的乞儿和面黄肌瘦的百姓。那场胜利是大夏朝时隔数十年间的第一次胜仗…… 太后手中光滑的檀木珠子顿住。 须臾后,她保养细腻的双手又开始继续捻动起佛珠。身后一众宫女们垂着头,看不出太后的异样,更是不知道连缀成串的泪水沾湿了前面太后藏蓝的纹凤华服。珠子一个连着一个窜动,久远的回忆继续演进。 庆贺太子回朝的大典上,太子遇刺。 刺客没取铎儿的性命,而是刺瞎了铎儿的双眼。 看着东宫来往的御医,她这个做母后眼睛都快跟着一起哭瞎了。她的铎儿原本有一双漆黑如子夜的墨瞳…… 但后来铎儿眼睛被她寻医问药给医好了。 如她所料,作为代价,先皇将她这个皇后囚于戚幽宫。 皇城覆雪的凛冬,铎儿跪在先帝寝殿前,整整三日,而后罚跪奉先殿又是三日。 在戚幽宫,她牙都几欲咬碎了。 若单是跪奉先殿的列祖列宗也罢,那龙椅上的昏聩男人有什么可值得铎儿跪拜的。 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与那头蠢猪同床共枕,懿慈太后都不知道自己这十几年怎么忍耐下来的。 她的孩儿是储君怎能匍匐在那头蠢猪脚下? 甚至还要对那男子生下的其他杂种,多有照拂? 这无不令懿慈太后反思,过去她对铎儿的教导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铎儿仁爱过了头,竟然对那些血统不纯的杂种都心存兄弟之情。 时隔半月,她第一次见到大病后的赫连铎。 “铎儿,不用为母后求情。”赫连铎的膝盖应该只跪天地祖宗,不跪昏君。 白衣青年倦怠红着一双眼,眼角还微微泛着血色。她清楚,这是刚医好眼疾的缘故。“换眼秘术”是早就被禁止的,器官相易,有背天意。 赶忙又道:“见贞觉得值得。” 面前已经憔悴得清瘦的青年一愣,复又崩溃大哭起来。 九皇子名为赫连见贞,在几代赫连皇室中,是唯一天生一对琥珀瞳的。 太后为了救身为储君的赫连铎,曾亲手剜下九皇子的眼,只因为那得道高人一句,“活的眼,方能解太子殿下的疾”。 看着九皇子鲜血淋漓的脸,她没做过一次噩梦。 太后从未后悔。 因为当九皇子服丧期已过,尸骨深埋地底腐烂生蛆后,太后如愿得到了一个为了不达目的不择手段好铎儿。 她看着他的铎儿,弑父杀兄,夺得皇位。 登基大典之上,她看着身披龙袍的赫连铎,久违的释然了。她原谅了先帝的愚蠢。这么昏聩的先帝,一辈子的丰功伟绩只有一件,那便是成为新帝的砺刀石。 凯旋那日,她怎么能不明白呢。铎儿武功高强,军中少有人敌,这样优秀的铎儿,什么人能伤的了他?
第 40 章(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