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 格洛丽亚的回忆 恨无忌惮(2 / 3)

房子搬过来的,才刚安顿好家具,第一件事就是邀她去吃饭。她那天正心烦,本想拒绝,可突然想起来一个常对小时候的她动手动脚的老混蛋前几天刚好死了,她要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恐怕就要被拉着去参加那老导演的纪念晚宴了。更何况,可听舅舅讲舅妈怎么把苹果酒放在壁炉上烘得暖暖的,等她去喝,小妹妹嘉莉又是怎么找了上好的坚果,和舅妈一起烤了甜甜的千层酥皮开心果卷。舅舅呢,准备了脆皮的烤火鸡,热乎乎的金色蜜薯,全都摆在饭桌上。那时她孤身一人住久了,这些话免不了叫她心头一热,于是就跟着他走了。

他们的房子狭小拥挤,并不适合三口之家居住。饭菜很好吃,但她并不喜欢舅妈和妹妹这两个人。嘉莉年轻愚蠢,见识短浅,一直在试图隐藏对格洛丽亚的厌恶,但她没能成功。格洛丽亚猜想,那可能是尼科舅舅总在嘉莉面前夸张地赞扬自己的缘故。在格洛丽亚夸赞了她的红色水手领连衣裙之后,嘉莉昂起头,甩了甩满头金发,说那是她用打工挣来的钱买的。

“哦,你在上学之余还打工?”

“是啊,我在街角的药店当售货员,伦尼克斯先生说我是他见过最快记住所有药品摆放位置的人。”

“真了不起,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少能把生活安排得这么充实。我虽然也是很小就工作了,但记忆力肯定没你好,那些药物的名字,我看一眼就晕头转向,更别说记住它们了,你将来会很有前途的。”

“嘉莉怎么能和你比呢?”尼科舅舅连忙说,“格洛丽亚,你可是大明星,是我们家的骄傲,这么美丽,这么有智慧,这么沉着,我们这些人就是加起来也赶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啊。”

她眯起眼睛,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谄媚昏聩的男人和记忆里散发着木屑香气的舅舅联系起来。

这些浮夸的话让她浑身不自在,嘉莉更是一脸不服气地冷笑起来。于是格洛丽亚说:“不必客气,舅舅,我还有许多要向你们学习的东西。”

“不不不,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这些农村来的人无亲无故,见你一面都是上帝保佑。你心地善良,总想着让别人高兴,可别再夸我家这只会跳舞打扮的笨丫头了,要不然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她知道,要再多说,舅舅定会把嘉莉贬低得更厉害,于是闭口不言。

一顿晚餐吃下来,奎尼舅妈几乎没说过话,她总是空洞地望着舅舅的脸。据说,和舅舅结婚后,她就没再出门工作了。她很少讲话,即便讲,开场白也是“我不大会说话,口齿笨拙”,仿佛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生涯使她的语言功能退化了。

舅舅谈起这事时,似乎很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骄傲,把妻子不出门工作看成男子气概的奖章,格洛丽亚内心却不大赞同。老实讲,他们在纽黑文的生活已不宽裕,更何况洛杉矶?不论多么微薄,多一个人出门工作总是多一份收入,嘉莉马上要上高中了,如果她想上大学,学费从哪里来呢?

格洛丽亚一向很为她克制坚忍的性格骄傲。她想尽办法挣钱,也想尽办法节约开支。她总会在头天晚上下班前和司机助理确认第二天的行程,梅耶碰巧路过,夸她做事周全,其实她只不过是想利用好公司借给她用的车,不花自己的钱打车罢了。

母亲不再插手她的工作后,她把母亲遗留在自己身上的陋习好好清洗了一番。她不再提前背下所有人的台词和走位,四流演员都不会下这种笨功夫。相反,她甚至有好几次连台词都没背下来就去演了,这样做不是偷懒。在了解情节的前提下,她想利用好现场的气氛和对手演员的表演,让该说的话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这样,她才夺回了属于一个演员的自主权。如果有谁想让她一辈子做他手里的提线木偶,做梦去吧!

哦,说回母亲的遗毒,格洛丽亚颇为仁慈地保留了她制定的“不吃晚餐”的规则,原因很简单:这样可以省钱。

很难想象,像她这样光鲜亮丽的演员过得如此辛酸。

其实她对什么瑞典的蔬食果昔,匈牙利的溏心蛋,希腊的稠酸奶,犹太人做的酸面包根本不感兴趣,之所以总是被人看到吃这些东西,一开始也是为了省钱。不过,她似乎带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洁净饮食风潮,这些食物不像以前那么便宜了。说到吃,其实她喜欢吃的东西很多:英国海边小镇吃到的柠檬汁配新鲜生蚝——滑溜溜的,把完整的蚝肉一口咬烂,口腔里满是海水和阳光的气息,在巴黎吃到的鸭血酱面包——面包软又厚实,小麦把淡淡的腥气变成了香醇的回甘。她还爱吃玫瑰奶油司康,常见的司康配料是蔓越莓和奶油奶酪,至于鲜红的玫瑰花瓣和雪白奶油搭配,她只偶然在爱尔兰一家农舍吃过,思念至今。

她像着魔一样攒钱。每部电影的片酬有多少,都一笔一笔在日记本上做记录:

1951年 《我们的庄园》 每周三百美元

195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