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格洛丽亚的回忆 躁动的夏天(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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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感情地对着词。

我说:“昨晚咱们已经把它作为咱们的房间了,是吗?咱们给了它生命……”

“哦!别念了!”母亲忽然放下剧本,捂住了脸,“你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能说这样的台词?”

我内心深处燃起了一团火,火焰在不断膨胀,烧灼着我的胸腔。我急促地呼吸,声音变得高而尖:“哼,是吗?你觉得我还是个小姑娘?”

母亲的动作停住了,她慢慢地翻开剧本,把我的怨气挡住。她没有说话,仔细地读着尤金·奥尼尔写下的句子,铅字旁有我做的批注。

“美狄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这是个人名吗?”她问。

“美狄亚就是美狄亚。”我说。

“嗯,是啊。你总可以给我讲讲这个人的故事吧?我看你把这个词标在爱碧旁边了。”

“她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人物,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母亲没有说话。

“你也是演员,应该读过欧里庇得斯的剧本吧?这都是必修课!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呢?妈,如果你连美狄亚是谁都不知道,那就别插手我的工作了,行吗?你那一套行不通了,已经过时了!”

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完,因为母亲用剧本狠狠打了我一记耳光,我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她眼睛红了,披上外套离开了家。我下次见到她是一周后,我告诉她我没能得到那个角色,她漠然地抽着烟,就像没听到我说话一样。

第二件事和钱有关。我的片酬存在母亲带我去开的银行账户里,六年来我的收入约有三万美元,刨去日常花费和买公寓的钱,我知道账户里应该还剩八千美元左右,一直以来都是母亲在帮我管理账户。一天,我准备去银行取钱买高中课本。我在母亲卧室的床头柜里找到了存单。我发现,我的账户里只剩两千美元。我原本的计划是,靠这八千美元再撑三年,说不定能寻得事业的转机。但现在,我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

我到银行另外开了一个账户,把剩下的钱全部存了进去。我甚至没有找份假存单放回原处,我内心应该是期望着母亲发现的吧,然后我们就能大吵一场,这样还好过点。

出乎我意料的是,母亲很快就发现存单不见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常常向我伸手要钱买酒玩牌,她的理由很充分,既然我不让她帮我准备角色,也不让她管理财产,她便无事可做。我一周给她三十多元钱。

那也是个繁忙的夏天。白天,我去上学,我已经念十年级了。放学后,我要到退休的英语老师勃兰特小姐家,为她念报抄写。勃兰特小姐教过我,她是个非常严厉的老师,得了白内障之后不得不雇个人帮她。我必须把每个音都发清楚,必须用标准的圆体抄写,一处涂改都不能有,否则她就会用旧教鞭抽我的手心。六点,勃兰特小姐的书报时间结束了,她会做些晚餐,我们一起吃。

其实,勃兰特小姐对我很好。她偶尔会在周末带我去海边,让我站在海浪中念书给她听,我必须在海浪的冲击中保持声音的平稳清脆,不然勃兰特小姐会发火的。这其实是个很棒的发声练习,对我在歌舞片《淑女之家》中的表演很有帮助。

总而言是,那是个躁动不安的夏天。我的皮肤肿胀,骨骼分裂,心脏灼痛。我坐在书桌前,感觉怎么也静不下来,我做出一个选择——决定自己要干什么事,很快又不想做了,想换件事做,但没什么事能长久吸引我的注意力,赐给我渴望已久的平静。有时候我有感觉自己憋了太多东西无从发泄,我是一个魔鬼,是一座可怕的火山,无所不能;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无时无刻不被看不见的海浪冲击着,就像一棵脆弱的苇草,恐惧,迷茫。母亲、青春期、金钱的问题、学校的功课、电影、勃兰特太太,全都朝我挤压过来,我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就是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见到门罗。地点是梅尔罗斯大道的命运女儿酒吧。时间是1951年7月。

作为初次相遇的场所,这算不上一个有格调的地方。它在1968年倒闭,一个法国人将它改造成了高雅的左岸风格咖啡厅,很快成为好莱坞的热门场所,我没有去过。在我心里,它永远是那个门旁摆着假棕榈树、叶片表面覆盖着一层灰尘,霓虹灯闪烁着“来吧,我的心里只有你”之类过时标语的地方。我记得猩红色沙发表面可疑的污渍,舞池地板黏糊糊的,啤酒也不好喝。但是,它的地理位置很优越,毗邻多个制片厂,以暧昧的灯光吸引着荷尔蒙旺盛的漂亮男女们。

我从来对这种地方不感兴趣。或者,诚实地说,我害怕出丑,所以我从来不去这种地方。那天,是我的一个朋友强拉着我去的,我冲她大发脾气,内心却隐隐期待着,在这个燥热的夏天,我的命运将迎来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