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借住在母亲的朋友贝多小姐家,她是一个瘦小机敏的奥地利女人,在联美当服装助理,总是穿着黑色修身的针织衫和长裤,一直没有结婚。母亲低声下气地说了很多好话,她说我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童星,许多导演都对我青眼有加,我即将得到一份长期合约,如果我将来成为了电影明星,一定不会忘记她的恩情,我会报答她的。贝多小姐面无表情地听母亲说着,她有些烦了,打了个手势,要我母亲停止她的演说,把行李搬进来。对于我们的到来,她不太热情,但也没有赶我们走,她让我们免费睡在小公寓的阳台上,却不给我们食物,有时候在房间里迎面和我遇上,也假装没看见。我在她家里住了一个来月,她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对于母亲,她的态度稍显温和,她会主动和母亲道一声“早上好”,她们有过两次长谈,中心话题是太平洋战场对民众生活的影响。在她的催促下,母亲找到了一份保姆的工作,需要每天照顾一个老人八小时。 贝多小姐住在好莱坞的背面,每当我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看到的都是光秃秃的山头,漂浮着垃圾的肮脏海水。楼下常有醉汉便溺,我总能闻到粪便和呕吐物的臭味。那个夏季蚊虫很多,有一段时间,我的身上总是无缘无故出现刺痛的小红点,母亲割开了床垫,里层爬满了臭虫,吓了我们一跳。我们那段时间挨了不少饿,因为母亲花了许多时间金钱在写信、寄信、收信上,她努力和每一个可能帮到我们的人保持联系,寻找改变的契机。在饥饿难忍的夜里,我无法入睡,总是睁着眼睛体会身体被虫子啃噬的感觉。那些看不到月亮的夜里,我不断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我们现在遭受的苦难有意义吗? 大致是八月底吧,我们终于收到了一封来自芬斯塔德先生的信。 他在信里向我们道歉,因为《往日回首》后期制作的工作非常繁重,他忙不过来,一时忘记接待我们。不过他一再强调,他还记得对我的承诺。在洁白樱桃花随着熏风飘落的街道,我和母亲坐在被太阳烘烤得暖融融的阶梯上,仔仔细细读那封信。在信的末尾,芬斯塔德先生说他非常想念我们,如果可以,他想邀请妈妈和我去他家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