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他学会了保护别人。 他被带回来的目的与职责就是保护曾经的小郡王、现在的太子李廉。还有些时候,他要出去杀一些人,为了保护另一些人。 在他出师之后,除去那些去执行任务所以不在皇宫的日子,其余时候他总是沉默地站在暗的地方,不远不近地护卫着李廉的安全。 李廉和他的妹妹李微之很要好,所以他也经常能看见李微之,在李微之看不见他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能就这样站在暗处,长长地注视那在阳光下的人一生,做他手中的刀。 却没有想到天不遂人愿,家国动荡,李廉命令他离开自己,从此护着李微之。 说是命令,但更多的是恳求。 他从来都不会拒绝李廉的要求,所以这一次,也是这样。 就是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有些奇怪。 他从来没有保护过李廉之外的人,而李廉,说是保护,绝大多数时候也就是站着罢了—— 之前都是太平盛世,并没有人会吃饱了撑得想去得罪太子。 可以说,从四天前开始,他才是第一次真正地在幕天席地的危机中保护一个人。 这种感觉……他觉得很好。 现在,李微之在为他哭泣。他也觉得很好。 从未有人为他哭泣过。 师父待自己很好,教给自己一身功夫,让他从此吃饱穿暖,但师父不会为自己哭泣;李廉待他也很好,从来都不看不起他,无论有什么东西都愿意拿出来分给他,但李廉也不会为他哭泣。 师父看见他受伤只会打发他去抹药,李廉看见他受伤只会驱赶他去歇息。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受伤了,是会有人为此流泪的。 他不是没见过,他见过很多眼泪,但那些眼泪,没有一滴是为他而流。 除了李微之。 李微之好像要把他一生未曾得到过的泪水都一次性地哭出来似的,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声音很小,但绵绵不绝。 听着这哭泣的声音,生平第一次,秦戎征向老天低下了头。 他几乎是在乞求老天,求老天让他不要死,让他活下来。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切他所知道的神明的名字,病急乱投医地希望他们中的一个能稍稍垂一下眼,看到他这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施予他一点小小的恩惠,让他活下去。 他以前从不信神佛的。 李微之也是。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这一夜,对李微之来说似乎格外难熬。 自从大慈悲寺的那把火开始,她的睡意就被接踵而来的噩耗烧得精光。现在她坐在这堆柴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里扔着树枝,依旧是睡意全无。 她一颗心挂着两头,一头担忧着哥哥的命运前途,另一头牵连着秦戎征的身家性命,实在是睡不着。 李微之过一会儿就看看秦戎征,过一会儿就看看秦戎征。可惜伤口的愈合并不能为肉眼所观测,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依然徒劳地看着。 秦戎征的衣服似乎已经烤干了,她轻轻为他披在身上,聊胜于无。 这个破庙里什么都没有,连半块棉絮都找不到,更别说被子。李微之摸着自己的衣服似乎也干了,犹豫了一下,就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了下来给秦戎征披上。 现在她只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雨还未停,有些冷。 她朝着火又靠近了一些。 李微之从未过过这么长的夜。这夜似乎没有尽头,长到她简直怀疑黎明再也不会到来,阳光再也不会眷顾这片土地。 雨还在下。 李微之时不时地会抬头向门外看去。这破庙没门,不挡风,外面的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期盼着晨曦,每次抬头前心里都在默念天亮了天亮了。 天亮了就好了,起码暖一些,秦戎征不应该再受凉的。 可惜,她已经念了八百遍,天也没亮。 正当她又一次垂头丧气地将目光挪回到火堆上的时候,一缕光,跨越了破旧的门扉,来到了她的眼前。 李微之猛地一抬头,她实在是太希望天亮了,希望到忽略掉了那缕光线与阳光的不同,满怀渴望地向外看去,希望能看到初生的太阳。 不是太阳。 原来那亮光,不过是一盏风灯。那风灯被外面的狂风骤雨打得左摇右晃,一点豆大的光顽强地在风雨中燃着,为来人照亮脚下的一小片路,可以说是十分的尽忠职守。 不过就算只有一小片光,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是弥足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