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经历,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是大片大片看不到头的树冠,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的阳光。 在那段时间,他甚至已然要忘记被太阳直接笼罩是什么样的感觉,能触到的唯有绵延不尽的闷热和湿润。 大量的水汽无孔不入,衣服从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贴着肌肤和关节,有流不尽的潺潺汗水,也有透过树冠滴落衣间的绵绵露珠。 途中纵使再如何的小心严谨,伤亡无法避免,这次他们的铭牌都植入了特制的芯片,可以追踪定位。 直至队伍来到千年城邦的城区边缘,扎营安寨时,他们一名早已身亡多时的队友又再度出现行动轨迹,木安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表示自己要去调查真相。 木安在汪家教养十余年,经计算部门的运算,可疑度一直是零,而在汪家,大众普遍的最低值域其实是无限趋近于零,能拿到“零”这个数值的人寥寥无几,木安从出生开始,赋值“零”的可疑度就没有产生过变化,连基本的波动都不曾有过。 没有人会质疑他的意图和忠心,他主动请缨,自然无有不准。 如今不用想,他都猜得出现在那群老弱病残会是什么状况,拿上一大包医药品和武器军备,取下汪家配备的蓝牙耳机——里头有一定距离的监听器。 木安按照地图上显示的位置绕近路飞速赶到信号地点,跟前是一大群古城的遗迹,天上盘旋着不知名的蝙蝠类猛禽。 在信号的终点,有个硕大无比的坑,木安忽然有种很强烈的直觉,那几个麻中麻的麻瓜一定就在里面。 他喷上对付禽类特有的消味剂,轻步走过去,蹲下,探头—— 然后,他看见了一连串被吊在半空的麻瓜糖葫芦,一颗接一颗,个个憋的满脸通红。 真的,不笑就是对他们的不尊重。 木安当场狠狠尊重了他们一把。 有点良心,但不多。 笑归笑,完事后还是得放下绳子把这几颗瓜给拉上来。 经过几次的出生入死,木安对这几人的防备之心渐渐卸下不少,主要木乐乐对他们仨信到几乎桃园结义了,他投鼠忌器,也不得不考量诸多,而有的事,到了该摊牌的时候,隐瞒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趁着这次难得的会面,一行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坐下来促膝长谈一番。 木安为人虽不热络,却是很会把握谈话节奏的人,抛砖引玉出点无伤大雅的信息,像猫咪挠线头一般,一点一滴,把汪家的全貌渐次展现在他们眼前。 他需要她对他原生环境有充分的了解,即使在这晦涩的背后,掩盖着他并不光彩的过去。 他是被黑暗浸泡出来的恶魔,浑身长满尖锐的毒刺,流淌着冰凉的毒液。 可无论是怎么样的他,双手沾满鲜血,或是带着半生罪孽,她始终愿意俯身拥抱他,接纳他的一切一切。 足够的心疼,能混淆内心划分清明的界限,本已清醒的理智,会在这模糊的边界中逐渐催发出一种冲动。 一种可以改变任何决定的冲动。 这是他想要留住她的关键。 告别吴邪他们,归队之后,他所想的,所念的,也唯有这般而已。 直到,他从未设想过的真相被血淋淋的撕碎在他面前。 在民间大肆收养孤儿的汪家,为什么唯独对他委以重任,所谓的启明星计划,背后的面目究竟是什么。 如同万钧巨石在一瞬倾压而来,近乎把他碾成齑粉,他甚至能听见血液轰然冲上大脑的声音,仿佛滔天的巨浪。 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那么深刻的痛苦,心脏紧紧地抽动,一贯平稳的频率像缺失了一截,突突的跳着。 每一次鼓胀,每一次缩紧,都狠狠地撞在他胸腔里、气管上,撞的他喉咙紧涩,刺痛泛滥如潮。 寒意横生的暗室里光线迷离,缓缓飘飞的灰雾被走动的气流冲散,他脑中一阵轰鸣,手扶在墙上,是寒冷的湿意渗入掌心。 有锐利的铁丝网紧紧箍入心瓣,碎裂的痛楚沉涌上来,木安突然很想蜷缩起来,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这样迷茫地站着,望向前方,任由焦距漫无目的的降落。 木然而空洞的凝望,似乎望尽了他看不见归途的往昔,木安收回目光,缓缓松下攥紧的拳头,散成微蜷状,泛白的指节回上血色,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转身走开,去到队伍的最前面,单薄的背影被整束灯光吞没,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只在地上留下一地残缺的影子。 后来,木安蓄谋已久的叛变似乎变得理所应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预兆。
第五百三十五章(10 /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