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巧克力的口感也远不如后世天鹅绒般丝滑。但这样平顺清淡的甜蜜,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费迪南坐在苏菲对面,凝视着他的新婚妻子——公爵夫人望着窗外,浅蓝色的双眸隐藏在宽阔帽檐的阴影中,唇边偶尔露出一丝笑意,却又飞快地消失。银质的咖啡小勺被她捏在手中,一圈一圈机械地在杯子里打着转。 从中午碰面起她便沉溺于某种消极的情绪,他却对此无能为力——他连这种情绪的确切缘由都一无所知。这样的事实令费迪南感到挫败,沉寂微妙的气氛让他甚至期盼阳光的移动可以弄出一点儿声响。他的右手动了动,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或许就是他的追问,而安静的陪伴,是他此刻所能给予的全部温柔。 瑞士向来以“湖光山色”著称,如果说德语区拥有最为俊秀壮美的阿尔卑斯山,那么想欣赏绮丽温婉的湖光,则必然要来到法语区。 与苏黎世湖相比,日内瓦湖无论面积还是名气都要大上许多。明亮澄澈的天空下水波湛蓝,除了没有那股特殊的咸湿气息,湖面广阔得简直像是海,连边际也望不到,更不用说对岸。 而对岸——苏菲下意识地望向费迪南,对岸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法兰西。 费迪南紧抿双唇,眼睫微垂,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落寞。 很难想象这样的神色会出现在他脸上——苏菲印象中的费迪南向来是自信甚至倨傲的,腰背永远挺得笔直,目光也永远毫无躲闪地向前注视,从他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就是如此。可现在她却觉得,就连秋日温暖柔和的阳光都无法驱散他身上的清冷黯然。 苏菲不明白,费迪南离开法国的时候不过四岁,一个四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情?又或许……他遗憾的其实是自己并不完整的回忆,是那些他本该拥有,却只能从父辈描述中想象的,关于法兰西的一切? 他们都是回不去家乡的人——这一刻,苏菲奇异地理解了费迪南,甚至还多了因同病相怜而产生的亲近感。 “我们去洛桑吧。” 苏菲想,就当是回报他在苏黎世的体贴——她感激于费迪南彼时的缄默,毕竟那些深藏心底的秘密与渴望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她也并不打算与任何人分享。而现在,或许她可以帮他实现一个愿望。 弯月形的日内瓦湖串联了包括洛桑在内的十几个瑞法名城,当然,“日内瓦湖”这个名字在洛桑可不受欢迎。日内瓦之外的其他地方,人们把这片由阿尔卑斯雪山融水汇聚而成的湖泊叫做“莱芒湖”。 从乌希码头乘坐渡轮,只要半个钟头就能到达依云——那个以水质清冽甘甜而闻名世界的法国小镇。彼时的苏菲也不能免俗地慕名来过,还因为不懂法语而坐错了火车。 “如果你想去,我可以——” “不必麻烦。”费迪南打断了苏菲的话。 这样的拒绝有点出乎苏菲的预料,她不由得偏头去看身旁的丈夫——被驱离二十年,她原以为他必然是渴望重新踏上故土的。 偏西的太阳将光线挤在这个年轻的奥尔良眉目之间,深沉的阴影投在眼底,他的脸色显得愈发晦暗,不可捉摸。 苏菲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向微波粼粼的湖面,三五成群的天鹅和野鸭在其间觅食嬉戏,自如悠然得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对岸高耸入云的阿尔卑斯山半明半昧,山脚下那个美丽的温泉小镇却渺远得连轮廓也分辨不出,让人忍不住怀疑它的存在——那是费迪南可望而不可即的法兰西。 薄暮冥冥,太阳仿佛眨眼之间就垂落了一大截,被染得血红的云霞自群山深处翻滚着压将过来。秋夜的孤寂与寒凉悄无声息地迅速蔓延,几乎要将乌希港口仅剩的旅人吞噬殆尽。 糟透了,苏菲懊恼地想,来洛桑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们回不去的往昔,和注定荆棘丛生的未来。 更可悲的是,此刻他们明明就站在对方身边,却都如此孤独——无法依偎取暖,亦无法帮助彼此。 “我们会回去的——作为法兰西的主人。”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泯灭之时,费迪南的声音却在暗夜中清晰而坚定地传来。然后他转过身,握紧了苏菲冰凉的手。
蜜月旅行(3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