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根神父因为这个突兀的问题怔了怔。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还混合了疑惑与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您只要……回答我的问题。” 苏菲垂下眼睫,深深呼吸,“我需要帮助。您的,还有……上帝的。” “殿下,我恐怕您不能——” “为什么?因为您称呼我为殿下?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奎德林堡修道院的每一任院长都是公主……”她自嘲地一笑,“说起来,我也不过只是个公爵小姐而已。” 奎德林堡。 苏菲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姐姐海伦妮口中——这个建在教堂山上的修道院经历了将近一千年的风霜,统治者也几经变换,却始终保留着每一任修道院长都是公主的传统。从最初那个横亘西欧和中欧的庞大帝国,到后来迅速崛起的普鲁士,无一例外。 “殿下……”尤尔根神父轻声叹气,“您不知道吗?凯泽斯海姆……已经不是修道院了。” “什么!” “拿破仑侵略战争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吞并,这个您多半已经知道;只是在那次吞并中消失的不仅仅是神圣罗马帝国,也不仅仅是附属的公侯国,主教国和自由市,还有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室修道院。这其中就包括奎德林堡和凯泽斯海姆——凯泽斯海姆修道院的房子,现在已经被用作监狱了。” “那别的地方呢?”苏菲的表情有瞬间的茫然,“我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一份神圣罗马帝国皇室修道院的名单,整整三页纸的,总该有……” 可神父只是温和而悲悯地看着她,缓缓摇头。 “……我甚至无法找出合适的词语准确描述自己那一刻的心情——震惊?失望?还是不知所措?原来我以为的庇护所一开始就不曾存在,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了说不的权利。” 帕森霍芬的夜,书桌上蜡烛的火焰随风跳跃,日记本上的字迹也随之拉长旋转。 苏菲第一次看到凯泽斯海姆这个名字是在莫扎特书信集中。 音乐家在那里修订完成了写给巴伐利亚选帝侯夫人玛利亚•伊丽莎白的小提琴奏鸣曲,尽管莫扎特本人更喜欢上奥地利的克雷姆明斯特修道院,但苏菲却记住了这个拥有“最美丽中世纪建筑风格”的地方。只是她忘了时间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一百年前的莫扎特不会想到一个叫拿破仑•波拿马的科西嘉人给法国,甚至整个欧洲带来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现在的她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一百年后也不过是历史书中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 苏菲从未像那一刻般清楚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 “……世上的一切都无常如草芥,人类亦然。就像开在沙漠里的花,当风吹过就已经消失,而我们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不再有任何痕迹……” 日记旁是一本摊开的《玫瑰经》,来自于尤尔根神父的馈赠。而这段话下面,被它曾经的某一任主人用黑色墨水划上了线。 不,她不愿意就这样变成历史的尘埃。她不愿意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缩成“阿朗松公爵夫人”这短短的三个单词。 苏菲抿了抿唇,目光中流露出几丝不舍,眸子里的坚定之色却并未改变。 “有些坚持从来都与爱情无关。又或许叛逆早已刻进了我们的骨血之中——内奈,茜茜,玛丽,甚至就连我曾经以为安静得有些懦弱的马蒂尔德,也不愿以一个男人附庸的方式存在。如果……” 有人忽然敲了敲门。 “进来吧,娜塔莉。”她答应着回过头,却不禁愣住。 “马佩尔!”苏菲一下子跳起来,热烈地拥抱他,“天哪,真的是你!我真不敢相信!” 马佩尔同样用力地回抱苏菲,无声微笑:“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苏菲蓦然间泪盈于睫。“你回来了,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她说着,再一次拥住马佩尔。 苏菲惊讶地发现这个熟悉的怀抱似乎变得更加宽厚,带着军人特有的某种坚韧刚毅的气息——是的,她的弟弟是个男人了。这样的马佩尔令她觉得有几分陌生——记忆似乎总是停留在最初那个浅金卷发浅蓝眼眸的小男孩,又或者是少年离开家时尚未褪去青涩的模样。然而该面对的迟早要到来:如同小男孩总要变成男人,她也总要学会离开父母的庇护,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倘若选择另一条路的话。 “娜塔莉!”苏菲深吸一口气,扬声唤外面的侍女,“把蜡烛都点起来。” 她拉住马佩尔的手,不肯放开,“什么时候到家的?我居然都没有听见!一路上辛苦吗?你吃过晚餐了吗?” “苏菲……”一连串的问题,马佩尔有些无奈地笑。“我接到了母亲的电报。”他回答道。
希望与抗争(3 /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