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脚步:“你没有听到?” “没有。”艾德加摇摇头,“我只看得到她的嘴唇在动——我还在想,你是怎么听到的呢。” “……或许只是幻觉。”苏菲皱了皱眉,这样的解释,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从市中心的圣彼得大教堂到华丽的洛可可式圣埃梅拉姆修道院,当两个人穿过城区踏上横跨多瑙河的石桥,日头已经偏西,阳光被拉长成一缕一缕,那些各式各样的建筑掩藏在阴影里,却依旧美丽着。 “一、二、三、四……” 苏菲数着步子,从石桥面对夕阳的一侧走到另一侧,“大约有8米宽,16个桥洞……中间看上去似乎17米高的样子?” 艾德加微笑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和笔递给苏菲。她每一次外出看到感兴趣的建筑总会写下类似于笔记的东西,却更像是工程师的口吻,甚至画下的草图中,也总会标明长宽高内径外径等等细节的比例。 苏菲接过纸和笔,一言不发地趴在桥上奋笔疾书。十几分钟后,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微笑着向身旁的少年道谢。 “以后你可要记得带上这些东西。”艾德加带着几分无奈开口,语气却分明是纵容的,“不然到时候又要急得发脾气了。”她在这些小事上总是分外马虎,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准备好一切——即使在独自出门的时候也不例外。 “艾德加……”苏菲趴在石桥上,水天之间的界限被模糊成金灿灿的一片。这样的情景,忽然触动她心中的某个地方,“我们还可以一起做那么多那么多事情……可是你看,你就要走了。” 少年只是沉默。 他偏过头打量苏菲,记忆里带着婴儿肥的小小女童不知何时已经长成风姿动人的少女,浅金色的浓密卷发,柔和圆润的脸颊,小巧挺直的鼻子——此刻她迎着阳光,微微弯了唇角,澄澈而明净的眼睛里,是慕尼黑微雨过后初晴的天空。 “姑娘,这就是人生!” 艾德加低低地念着,是海涅的诗句,“无限心忧,无穷别恨,无尽离愁。” 难道你的心不能将我的心抱住?难道你的眼睛不能将我挽留? 苏菲在心中默默地随着艾德加念道。他这是……在期待她说“不要走”吗? 她多么想……可是她不能。 如同这首诗最后的两句,艾德加也始终未曾宣之于口。 “你会给我写信的,对不对?” “我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 这一次,沉默的换成了苏菲。 “我知道自己不够坦诚,但是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的——我保证。” “我讨厌秘密。”艾德加说,“任何理由都是苍白的。 苏菲抿了抿唇,却没有选择解释:“你可以写给卢卡斯•尤利安•基尔霍夫少校,让他转交给我——” “跟我做朋友是件很丢脸的事情?” “怎么可能!”苏菲不假思索地否定,“只是我母亲……她一直希望我做个乖巧的淑女。如果她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乱跑,还认识了你这样的人——不不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是说……呃,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嗯……” 苏菲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解释,却越解释越乱。 “……总之,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开口,语调之中是掩饰不住的落寞。 “你父亲是个将军?” “将军?”苏菲笑了,“不,他可不是什么将军。倒是我弟弟一直想要当将军呢。算啦,不说这个——你看,多瑙河上的日落,真美。” 抬头看时,视野里已经是一片温暖的红色,晚霞在天边灿烂着燃烧着。夕阳、水面、天空组合在一起,有了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艾德加……”她无意识地伸手划过桥上粗糙的石头,带着几分冲动开口,“你是我在慕尼黑,唯一的朋友。” “苏菲,你在写什么?” “不,没什么。”苏菲将右手收回,慌慌张张地背在身后,却不期然间对上少年深邃的眼眸。 两个人之间不过只隔了一步远,却被阳光分割成界限分明的两边。那条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明暗交界线,如同跨不过的万水千山。 苏菲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样渐行渐远,最终走出她的世界。 她同样不知道,她用手指在桥上写下的字母虽然混乱,艾德加却仍然看清了。 那是一个短短的单词。 Bleib. 留下来。
少女的祈祷(3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