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百乐门下车，凌霜又打起退堂鼓。九点已经过了，想必很多人在，万一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看过来，岂不太窘迫！

她踌躇着，听着热闹欢快的舞曲从二楼传出来，还有年轻的先生小姐谈笑的声音，听不真切，只是一种混合的叽叽喳喳。精致的门窗，透出亮堂堂的灯光。

她还是咬着牙往里进了，见到侍应生迎上来，她露出一个笑容。

“你好，我是韩少爷的朋友，请问他到了么？”

侍应生哈着腰伸出一只手：“请上二楼，他天刚黑就到了。”

走在楼梯上，那股喧闹的气息越来越近，一转角，就望见满屋红红绿绿的裙子在飞扬。轻轻悄悄走进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凌霜在进门的地方用眼光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到处是打扮得隆重繁复的美人儿和穿着西装举着香槟或黑啤的男士。舞池中央，一对对舞伴在华尔兹的乐曲中旋转着，摇晃着，灯下的女子个个都是白皙的脸庞，婀娜的腰身，她们的目光妩媚慵懒，和面前的男士温存的目光痴缠在一起。

凌霜看着那些华贵夺目的洋装和时兴的海派旗袍，有点后悔自己的随意。

“是钟二小姐吗？”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凌霜回头，是韩少爷。

“我是钟家三小姐，我姐姐没来。”

韩少爷笑道：“我以为你们家只有两姐妹，原来有三个吗？凌霄是二姐吗？”

凌霜道：“是的。你说你九点到，侍应生却说你早就到了，你这又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韩少爷道：“我是来了，看了会儿他们跳舞，无聊极了，又出去走了走再来的。怎么，没人认出你吗？”

凌霜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况且这位置光线暗。”

韩少爷道：“若是你二姐来了，这里要增色不少，很多人想见她一面呢。既然你也没什么熟人，奔着我来的，我们跳支舞？”

凌霜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去跳，就像乌鸦挤进凤凰堆里，改天我好好打扮打扮再跳。”

韩少爷定睛将凌霜细细看了看，点头道：“也好。你这样很像个学生，也好看的，看多了烫头发的，你这样简单的发髻清爽多了。肩膀这里用了点半透明的乔其纱，你也蛮敢穿嘛！”

凌霜笑道：“留过学的少爷就是不一样，见识多。要不我们就坐下来聊聊天吧，我杵在这里半天了。”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

“韩先生，你不打算和别人跳吗？”

“我懒得动。你是个演员，大小也算有点名气，怎么像不常来这些地方的？”

“我娘说，正经没出阁的姑娘别到舞厅玩。把名声玩坏了。”

韩少爷笑道：“我上次在沙龙上看到你很能说，又想着你是演员，以为你思想很开放呢！”

凌霜笑道：“我也以为你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哪知道你是很会玩的。”

韩少爷道：“这算什么，我在国外的时候，看到有的人差不多每周换个女朋友。”

凌霜道：“这不叫女朋友。那么韩少爷你呢，现在有几个？”

韩少爷抿了一口香槟，笑了笑：“之前的不算的话，现在正儿八经有一个，她是金陵女子大学毕业的孙梦回小姐。”

凌霜问：“那不正儿八经的呢？”

韩少爷道：“那我就数不清了，我跟很多人只是见过一两次，或者一起吃个饭，外面就传我跟人家谈恋爱。比方说我今晚跟你坐在这里，明天说不定就有人传谣言了。孙小姐希望我收敛一下，我跟她说，魅力这东西能收得住吗？人家都是主动和我交朋友，就连钟三小姐你也是自己找来的不是吗？”

凌霜顿时语塞。

这时，一个摩登女郎走了来：“哎哟，韩少爷在这里，今天太低调了，要不要赏光跳一支？”

韩少爷伸出手去：“Miss孟天天自由得很啊！”两个人很快往舞池去了。

凌霜看着韩少爷神采飞扬的样子，孟小姐缓步轻摇，不一会儿就将头依偎着他的肩，说着什么悄悄话，两个人都哈哈笑了。

跳完一曲，又有三四个男士将韩少爷拦了去，凌霜起身径自走了出去。

一阵凉风吹来，比来的时候冷些了。月光照着冷清的街，越走越黑，仿佛和刚才的百乐门是两个世界。她拦了黄包车，直往家里去，竟有种仓皇的悲哀。

到门口她就知道，大姐一定在家，因为她在家一定会把铁栅栏关得严严实实，德国造的弹簧锁一定是锁上的。

果然，凌云坐在厅里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