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定这才笑了,他伸手,揉了揉万年的头发:“你倒是不客气。” 伸手之时,他力度很轻,手心热度一瞬拢过万年头顶,万年头皮过电般酥麻一片,遽然一怔。 这触感转瞬即逝,像是溪水中偶然泛起的一圈涟漪,却在万年心中急速扩大,越发混沌,越发动荡,荡起了一池横冲竖闯的鱼。 青天白日之下,她心中一汪池水竟能接近汹涌。 朝前,或退却,在这一刻,对万年而言,都已变得太过轻易,反而滞留原地,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几乎花上了她全部的力气。 许久,万年低下头,似埋怨般,轻声咕哝了一句:“好烦呀你,把我的发型都弄乱了。” 倪定却只浑不在意一笑:“你有什么发型?还烦起我来了?” 他话音刚落,结束寒暄的倪清筠也回来了。 倪清筠风风火火的,一坐下就开门见山问倪定:“你没告诉你爸你国庆回家了?我看他都不知道这事儿?” 倪定摘下耳机,面无表情迎上她视线:“现在他知道了,怎么了?” 这副架势,让倪清筠不由一愣,旋即,她咚咚咚喝了一大杯水,也一副懒得多管的模样,一喝完,啪一声放下水杯,豪放道:“我点了杯新出的荷花酒,你俩一个开车,一个未成年,一会儿就看着我喝吧,来,吃饭!” 吃饭时,倪清筠就坐在万年身边,她这人脑子转得很快,说话则比大脑还要快上许多,一顿饭的时间里,一直在问万年高中生活还习不习惯,从食堂菜好不好吃,到国旗下讲话的主题,最后扯到青少年心理健康,话题五花八门…… 万年听得一愣一愣的,悄悄瞥了倪定一眼,心想,清筠干妈这么健谈,怎么就把儿子养成了这副模样呢? 倒也不是沉闷,偶尔来了兴致,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噎死人,只是连刻薄都很吝啬,从来言简意赅只讲重点。 “这地方环境越发好了。”一顿饭快要吃完,倪清筠环视一圈,忽然,斩钉截铁来了句,“很适合鹦鹉住!” 说完,她满意点了点头,又转而看向倪定:“少爷,和你商量个事儿啊,等你回学校了,我就把大小姐送这儿来,让它称霸一方山水。” 倪定没接茬,万年却不由自主放下了筷子,不明所以望向倪清筠:“干妈?” 万年本想问,要把大小姐送走吗?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早在她蹒跚学步时,大小姐就已经在倪定家了,养了十来年的宠物,就和家人一样,怎么可能突然被送走? 倪清筠朝万年笑了笑,问:“怎么了年年?” 万年连忙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儿,却不想,倪定就在这时抬起头来,淡淡开了口:“家里没人,长期寄养不如送人。” 很稀松平常的语气,万年瞬间更迷茫了,她回头,不由自主环视了一圈,看见周遭层层叠叠交缠不清的树叶,只觉思绪比树影还更加复杂,想也不想就腾一下站了起来:“不行!” 话毕,看见清筠干妈愣了一下,又见倪定不曾收回视线,面色倏然一窘,忙不迭重新坐了回去,然而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抑制不住地蛮不讲理了起来,执拗道:“就是不行,这池子里有这么多鱼,大小姐会欺负它们的……” 说这话时,万年自己都意识到了这理由有多站不住脚,声音因而越说越轻,越说越没了底气。 她紧张又发窘,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紧张巴巴地期待着倪定能说点儿什么,倪定却不发一言起身,径直去大厅结账了。 倪定走得毫不犹豫,他一离开,万年心情就瞬间低落了下去。 忽然间,万年就有些生气了,不明白清筠干妈要送走大小姐,倪定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看见倪定快步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她脑海中又闪过了诸多与之不相干的画面,想到倪定一整个暑假不曾回家,想到倪定几乎没有主动和她发过一条消息,想到假若不是她问起,倪定甚至连什么时候离开浔陵市都不打算告诉她…… 一时间,万年委屈又难过,鼻头一酸,手上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柔软触感,一低头,看见清筠干妈握住了她。 倪清筠放下筷子,捏了捏万年的脸,笑笑后,分外突兀地回忆起了往事:“年年,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倪定才六岁……” 停顿片刻,她抿了口杯里的荷花酒:“那年他去上小学了,家里一空旷,我们就想养个宠物热闹热闹,正好也能陪他一起长大,于是我们找了一堆小猫小狗的照片给他看,他每一张都喜欢,捧在手心里,看很久都舍不得放。” 万年不自觉听入了迷,自己都不曾发觉,就方才的一小会儿功夫里,她眼眶都急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