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瑟瑟风声穿透松柏的细密缝隙,天光条分缕析的洒落在潮湿滑亮的青石板处,泛出七彩的光影来。 卢翁的一席话比早春的料峭风寒带来的寒意更甚,霎时间,依岚顿觉五雷轰顶。 即便不肯相认,也断不至于把亲缘血脉悉数撇了去。沉积十余载的哀思苦痛萦绕心间,忽而被一耄耋老人告知,她与日思夜想的亲人毫无瓜葛,这番说辞令她凉意透骨。 “…我,没听明白。”依岚呆愣愣的杵在原地,一双眸子满布凄婉,凝眉直视着卢翁。 卢翁颤颤巍巍的走近两步,对着夫人开口道:“明达,老朽的意思你可懂了?” 夫人默然地点了点头。 “压在心底十五年呐,”老人的眼角一片雾霭,感概道:“明达,把她带走吧。柳家事已是过往,无需执拗,她有自己的路,保命为要,方不辜负我那可怜女儿的一片回护之心。” 依岚错愕的望着夫人,喃喃道:“什么意思,夫人,您懂了什么?” “岚儿,”夫人抬手拍着她的肩头,“先离开此处,回去我与你分说清楚。” 依岚漠然的拂开了她的手,视线虚离的望着卢琬菁墓碑的方向,低声道: “萧是皇姓,林是后族,贵族女子才有封号。卢翁,是天家取了柳家人的命,这样的玩笑开不得的。您说我不是她女儿,我又从何来?若非亲女,她怎会对我无微不至?” 依岚的话音断断续续的,眼底通红一片,鼻腔被阻滞,粗重的喘息声围绕着几人。 话音入耳,激起卢翁一阵猛烈的干咳,缓了许久,他远望四周,才沉声道:“罢了,都说与你。 琬菁和先后是表亲,亦然交好。你三岁,我外孙也三岁。她病弱,不得已来京求医,是先后仁心请了良医吊她的命。可作为交易,便是把你换给了我女儿,让她带你回柳府,躲避弄权灾祸。” “换女儿?”依岚眼含泪痕,苦笑一声,“怎么可能,人与人长相性情大不相同,如何能换?简直荒唐。好端端的,为何要换孩子来养?” “好?”卢翁胸腔剧烈起伏着,满目凄楚中透着怆然,声音格外苦闷: “那年帝后失和,寒冬腊月你染了痘症,先后索性闭宫谢客,却唯独见了琬菁。她入夜离宫,带回卢府的就成了你。我那外孙春日便称病入了道观,无一人能近前去见她。先后离世,再没人关照她的医药,七岁撒手人寰,连与亲母一并安葬都不能。” 闻听此语,依岚的双眸瞬间失了焦距,视线里飘忽的全都是圆圆的水雾圈层,茫然的迈着虚浮的脚步,跌跌撞撞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夫人叉手一礼,“卢翁,您保重身子。岚儿她多年痴于为柳家昭雪,是个重情的人。今日事发突然,情绪难控,问题也多,您原谅孩子吧。” 卢翁怅然地摆了摆手,“回吧,垂垂老矣,稚子无辜的道理我懂,无甚可怨怪的。” 夫人转身,快步去追依岚。 她踉跄着脚步,眼底一片凄然的苍茫,脚下踏空,顺着山路覆盖着薄薄冰层的石阶便滑脱了出去。 夫人赶忙伸手去拉,瘫坐在地的依岚手撑着冰凉的石阶,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层叠的回音穿透山林,惊起了漫山飞鸟。 凄厉的哭声来去匆匆,依岚浑身麻木,面色颓然,双眼无神。 隆定十九年的腥风血雨,无论是何身份,竟都与她相关。那年的宫变,她亦然听说过的。朝中血色殷红染遍宫禁的汉白玉,京郊的护城河。 本只有四十余人的苦难,依岚背负十载尚觉艰难。如今转瞬知晓身世,一场宫变,东宫、后族、众臣,数百余人命归西,她只觉得天都塌了,甚至不清楚,柳家的仇该不该由她去寻了。 夫人用力将人从地上拉起,把瘦弱的依岚揽在怀中,轻柔的给人顺着脊背,只轻声道:“天凉,回家哭。” 恢复了些许神智的依岚,眉心微微蹙起,压制着头脑的钝痛,自夫人怀中挣扎出来,疑惑道:“您怎会如此淡然?莫非您一早知道什么?他说的全是真的,毫无疑点?” 夫人轻叹一声,附耳劝慰,“回去再说。世人皆当元安公主早殁,你要活着,便要处处审慎小心。” 说罢,夫人便强拉着木讷的依岚下山,半推半就的,把人塞进了马车里。 颠簸摇晃的车内,依岚靠着窗棱发呆,沉默得连呼吸都格外微弱。若非眼睑时不时还有些抖动,这人与一尊雕像也无甚分别。 入了计府,青华和芰荷早已等候多时,赶忙上前来迎。 芰荷看着失魂落魄的依岚,小心翼翼地关切询问,“姐姐,您怎么了?忧思伤身,莫要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