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您或许不记得。您刚做了太后的那几年,时常受臣子的攻讦,甚至有人趁着您出宫省亲到府上刺杀您。我那时候很小,但我眼神儿极好使,是我率先发现给您示了警……那之后您念我有功,对我额外疼爱,我自个儿也争气,无论学什么都比二姐姐要快。” “可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我才知道您的疼爱,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样。那个男子是从宫里出来的,追查起来还是您派人往娘家送信时跟着摸进来的,那时候也是巧了,他一头撞进我正在更衣的暖阁里。那件事情……如果您肯多费心查一查,揪出那男人的来路证明我的清白,便也不至于要我背了这污名。可您不肯去查,皇上大婚的事儿催得太急,您怕出岔子,火急火燎送了二姐进宫,又把我送进家庙。” “我其实并未怨恨您。我只是……只是觉着遗憾。在这些小辈里,我的性子与您最相似,冷静自持,不受情绪左右,所以,我也会像您一样对所谓的亲缘、感情不屑一顾。您从未爱过我,我也是如此……所以我如今也不会恨您,但我遗憾……您当年待我的好,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而这份好,又被您毫不犹豫地抽走了。” 生在这样的门户,谢景仪早就知道这里没有什么亲人。她的父母眼中只有孩子们能为家族带来的价值。 “说了这么多,叨扰您了。”谢景仪擦干了眼泪,微微一笑:“姑母,我今日能够进宫,能够代替您冲锋陷阵,都是您一手栽培而成,我对您的教诲一刻不敢忘。您曾教过我一件事,即便是弃子也该为宗族燃烧最后的生命,不知您还记得吗?” 说罢,她突然直起身子,低头俯视谢怀瑾。 在这个瞬间,谢怀瑾迷蒙的眼睛里露出本能的恐惧。她似乎想努力发出声音,然而她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谢景仪拿起一只软枕压在了她脸上。 沉重的呼吸声在谢景仪手下透出来,伴随着从嗓子眼发出的浑浊的呜咽。渐渐地,一切归于平静。 谢景仪释然一笑。 “谢家的子弟,无论是谁,一旦失去了价值就只能这样了。”她低低自语:“当初是我拖累家族,故而被送进庙里,今日您这个样子也只会令谢氏蒙羞,我这样待您,既全了谢家的规矩,也给了您一份体面。您到了下头,记得感激我。” 她说着,手上不停,飞快从太后床榻下掏出一绛紫色锦盒,取了里头一张黄色锦帛磨墨书写。写罢,又从太后颈上取下一只随身佩戴的金佛,双手摸索着轻轻一扣,佛面打开,里头调出一只扁平的小巧印章。 蘸了红泥印下去,鲜红的印章规整落在墨字下方。 “听说,当年先帝死的时候,您也是如此。”突然想到这一茬,谢景仪忍不住笑起来。 谢怀瑾跟随先帝参政久了,私下临摹他的笔迹,最后真假难辨。 自己是谢家嫡女,又曾受谢怀瑾赏识,这样的本事自然也是学过的。 谢景仪最后环顾四周,确认无虞后喊了人进来。 *** “太后并非驾崩,而是得道成仙了。” 李弘坐在龙椅上望着下头跪拜的臣子们,轻笑。 臣子们议论纷纷。 只是这些议论,很快在当众传阅的太后懿旨中被击碎了——那是一封太后事先写好的旨意,上头的字迹是太后亲笔,更有那印章是太后轻易不会拿出来、只有在要紧事上才会用到的一枚私章。 “太后娘娘虔心求道,如今能有这样的造化,也是我们做臣子的福分啊!这旨意上也写清楚了,太后自入夏以来身体多有病痛,盖是因着升仙之前修炼秘术导致,最后在宫中中风,也是要升仙的神识脱离凡人躯体的表现。不单如此,太后她老人家还给她的亲侄女、荣贵妃娘娘留下一道密语指引,盼着贵妃也能追随她的修行,将来一同成仙!”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被敕封了三品仙姑、从前在太后跟前深受器重的道姑玄光。 玄光真人这几年依仗太后,在宫里的威望很重,而太后派人南下求她师兄玄浑手里的长生丹的事儿传开后,不少世家望族也真的信了求道升仙这事儿。 如今太后年纪轻轻成仙了,臣子中有那读书多、有见识的心里十分疑惑;可也有不少迂腐又贪婪之辈,对这事儿信了个十成十,还暗自念着等赵贵嫔从南边回来,自家要搏个先机拿到一颗呢。 许多人都用灼热的目光望着玄光。 他们再也没有质疑这道懿旨的真假,反而对太后的归宿十分歆羡。这年头谁不想成仙,谁又真的甘心抛下荣华富贵下地府? “好了,既然如此,这是喜事不是丧事,若按寻常丧事处置,怕是要叫成了仙的太后晦气,反倒不美!便免了停灵守孝的规矩,一应安葬事宜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