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你能明白这份折子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吗?”李弘望住王太傅:“表面上看,只是一张账单。但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和一开始就在翰林院做官的清高文臣不同,王太傅是六部出身,精通财政、水利、建筑等领域。 没有皇帝的提醒,他对江南贸易的情况虽然了解,但固化思维导致他很难把一份抄家的账单和这件事联系起来。此时再看户部的折子,他终于知道自己遗漏了什么。 “陈秉和在禹杭做官多年,历任县丞、通判、典仪后擢拔杭州府尹……”王太傅缓慢地念道:“……鱼肉百姓,中饱私囊……于乾丰十年二月收受民间孙姓富商的贿赂七十万,七月收受程姓乡绅二十万……” 王太傅的脸色渐渐变得僵硬。当一股子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的时候,正要惊慌地打断这场议政,上首的小皇帝已经率先开口。 “江南有名望的乡绅、富户不计其数,其中孙家、程家、晋家等甚至能够与世家联姻,诸位爱卿也曾有所耳闻吧?而他们重金贿赂陈秉和,只是因为他能够利用府尹的职务之便,禁止民间种植一种细绒的棉花。” 李弘伸出右手,从随身的袖袋里掏出一件巴掌大小的精美缎面包裹,打开了。 “你们瞧,这是棉花。”那件缎面是千金难求的苏绣,可里头包着的东西是一些发灰的破旧棉絮。 王太傅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咚咚地跳起来。 “哦,朕想起来了。温大人!”他叫道。 督察御史官温大人拜从一品,在五年前入了阁,在几位阁老中资历虽浅,倒也像模像样。 自宰相位同副帝、能够代理行使皇权的宰相制在几百年前的朝代就被废除后,在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的内阁制度下,入了阁,也就等同于封侯拜相了。 旁人入阁,靠的是家世支持、功绩卓越或苦熬资历,唯独温督察靠的是歪打正着。 从连一个正经岗位都没有的吏部‘待职’到混吃等死的齐州府外官,温督察的前半生,是众多小官家平庸子弟的典型写照。直到他进了比外官更清闲的礼部。 那是二十年前。先帝患上了一种眼疾,皇后谢氏垂帘听政遭到部分臣子的反对。 六品郎中温一进,才德平庸,前途无望,且自身对做官缺乏兴趣。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冒险递了折子,成为支持皇后垂帘的出头鸟。 他那个时候高兴地做好了被免职回老家,继承祖产,过上富贵安闲生活的准备。 可是,他的出头,成了当时处境糟糕的世家党羽们的转折点。在两代帝王的压制下,能够凌驾皇权的世家们原本都快走到头了,皇后谢氏也很快会成为世家最后的牺牲品,可在这位温郎中不管不顾的冲锋中,众人不单渡过了难关,还制造了先帝干脆利落病逝的结局。 在那之后,谢太后对待温大人有了一种莫名的迷信。一个无名的小官,偏偏成了世家党羽重新掌权的功臣,这似乎说明他是世家党的祥瑞。 当然,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是不会看得起温一进这类平庸之辈的。谢太后也非常清楚这个人除了“忠勇”这一个好品质外,无法担当大任。可她还是一路擢拔温一进,并推举他成为督察御史。 被赶鸭子上架的温一进,曾多次私下向太后请辞,都遭到驳回。 他不是个做官的料。 而且对功名利禄真心没有追求。 他年轻时科举并未恢复,是靠着族中长辈举孝廉入仕的——据说也是被父亲逼迫导致。他勉强混上官场,抱着混过几年给家里一个交代、然后找借口辞官的理想,没想到这一混就是三十年。 从被家人逼迫,到被太后逼迫。 一生身不由己,万丈荣光都非己所愿,暗自孤苦无人能懂,偏偏全天下都指着他的背影嫉恨道:“古往今来未见如此有福之人!” 温督察:这福气谁想要,痛快拿去! …… “皇上,老臣在。”他站起来低声道,手上立即被塞了一团破棉花。 他无奈地看着手里的棉花。唉,论旁征博引、下笔如神,他是边儿都不沾。那么通常情况下文笔不出众的重臣都是靠着拼业绩爬上来的,他总该像王太傅一样历任各部精通具体业务吧。 这方面就更糟了。哦!棉花!什么细绒棉粗绒棉…… “温爱卿一向忠心耿耿、兢兢业业,不论是王家、林家还是谢家,御史台弹劾他们有通敌的嫌疑,都是爱卿上奏弹劾的。爱卿是朕肱骨重臣,为大夏国立了汗马功劳呀!”还没等温一进挣扎着想出手上究竟是什么棉花,李弘一通彩虹屁已经砸了下来。 温一进:…… 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