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蔚还在吐?”骆羌见张以舟进来,问道。 张以舟略点头算作回答,他从桌上取了茶水,着闻启给齐蔚送过去。 “让她吐吧,多少新兵蛋子都是这么过来的。”骆羌道。 齐蔚从闻启手里接过杯子,立马猛灌了起来。她这会儿已经在吐暗褐的胆汁了,吐得喉咙间仿佛火烧。 下午开饭时,她碗里有块骨头没闷熟,一口下去,沁出了鲜红的血丝。马大开睐一眼,随口道,怕不是打战时溅进锅里的人骨头。 他玩笑的一句话,让齐蔚迟缓地意识到她今日做了什么——她杀了好多人。这些人兴许都有妻儿在家中等着他们,某一日家书未送达,他们才知道丈夫、儿子已经战死他乡。 齐蔚一时忍不住,蹲在水沟前便吐了起来。酸水不停返到喉头,腥臭间,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小熊哥。于是彻底捂不住了,她仿佛要把心肺都掏个干净,这一两日吃的东西全吐了,马大开给她弄的草药连嘴都进不去。 孙大嫂在齐蔚向她打听谁家有短衣能借时,便看出她是女儿身。她老练地附耳问齐蔚,是不是怀了。齐蔚吐得临近虚脱,只能扶着墙摇头。 孙大嫂担忧地让阿姐去给张大人报信,说齐蔚怀了似得吐个没完。阿姐送到张以舟那,则变成齐蔚怀上了,一直在吐。 在场知晓齐蔚是姑娘的,都克制地带着几分暧昧看张以舟。不知情的,则以为阿姐在发疯。 张以舟提着衣摆快步去找齐蔚时,齐蔚倒先一步步挪回府衙了。她吐得太厉害,在伙头军那引人围观,她怕惹出是非,硬撑着枪回来了。在门口撞见张以舟,才敢倒下。 大夫给她开了药,服下后,症状却依旧没能缓轻。大夫说,她这是心里难捱,华佗也治不了。好在他虽没治成什么,但这诊断破了齐蔚有孕的谣言。她从床上爬起,再也克制不了,趴在木栏上又吐了半晚上。 齐蔚用手帕捂着嘴,抬起头对闻启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闻启给她添上茶,眼里满是担心,“齐小姐,这不是你该碰的事。” 齐蔚怅然道:“我哪是什么‘小姐’,其实我也是农籍出来的呢。如果是男儿身,打起战来,大概也是要被征兵的。”她说着话,忍不住握紧又松开右手,她好像感受到,粘稠的血从枪尖滑到她掌心里。那是毕生都洗不干净的血。 她忽而又弯起眉梢,故作轻松道:“稳婆送走了吗?”那是骆羌急急忙忙找来的。 闻启善解人意地跟着笑了,“送走了,没有叫人发现。” “那便好。”齐蔚低声说着,目光又游移到了远处的城楼上。她不想抱怨,不想拖累别人,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得自己担起责。可她试着劝服自己,卡在嘴里的那口骨头却始终咽不下去。血好像又流到了她眼睛里,她甚至清晰地回忆起了,她用枪扎破敌人的头颅时,枪尖带出了多少白色脑浆。 “齐小姐,你知道平大人为什么对我格外关照吗?”闻启忽问。他不知从哪找到一块磨刀石,在齐蔚身边坐下,盘腿开始磨刀。嚯嚯的摩擦声短暂地掩盖了白日的战鼓,齐蔚不由把目光聚集在他的刀身上。 “为什么?”齐蔚心不在焉。 “因为平大人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我。”他道,“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公子带着平大人出门远游,在夏疆碰见了我。那时我正被仇家追杀,”他指了指从眼睑滑到下颚的刀疤,“这便是仇家留下的。他们原要在我的心口补一刀,但是平大人先将他们撂倒了。平大人本想放他们一马,但他们又出黑刀。所以……” 闻启翻转刀面,紧接着道:“那件事后,平大人很久都拔不起刀。他虽武艺高强,但从未谋过人命。公子找了许多大夫给平大人看病,但后来被大公子拦住了。大公子说,让平大人记住这感觉也好,手里有刀的人,更应有所畏惧。” 闻启把磨刀石交到齐蔚手上,教她拧下花枪的枪头,擦干净血,再打磨卷刃的那一侧。“齐小姐,你不要为此觉得自己懦弱,一面不敢面对死者,一面又逼迫自己面对。慢慢来,想想你救了多少人。假若城门被攻破了,孙大嫂、阿姐、草生他们,都会遭难。我们总要有所舍取,不是么?” 齐蔚磨着枪尖,心神竟逐渐感到平静,“谢谢你,闻启。” 闻启道:“齐小姐不必谢我,是公子嘱咐我告诉你的。” “也谢谢张公子。”齐蔚想起张以舟,便想起石潭中游曳的小鱼、日光下松叶的脉络……那是无数安宁的须臾时候。 “原本应是平大人讲这些,更叫人信服。但公子担心平大人会愈讲愈可怖,于是让我来。”闻启半开玩笑道。 齐蔚想起平荻冷若冰霜的脸,也眨着眼笑了。 闻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