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蔚回去后,特意问闻启,张以舟吃下那碗野菜了吗。闻启说没吃,给爬墙围观他的小孩子了,还让孙大嫂以后不必给他单独做饭。 “哦……”齐蔚转道去围观孩子们眼里的“仙人”,却见“仙人”还在值房挑灯,正被俗事所累。她蹑手蹑脚地把火盆烧暖些,便一个人先兜回了张以舟的卧房里。 明面上,齐蔚是侍卫的待遇,和闻启他们在一个房里。但闻启他们半步都不会踏入那间房,而是都挤进了平荻那,硬生生把平荻的小侧卧睡成了大通铺。 齐蔚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偷摸摸把她的行李搬走,混进张以舟的私人物什里,一点点占领了他的卧房。她这会不请自来,假装清扫房间,堂而皇之地钻了进去。 张以舟在昭郢的家,处处皆讲究,样样都金贵。哪怕是一把椅子,造工都有千百花样。但在这,一切从简,屋里加上齐蔚的行李,也还是显得空荡荡。 齐蔚想着她照顾骆羌,好几天没回来了,房里多少得落灰,但十有八九是闻启打扫过,破旧的房屋干净得很。齐蔚意思意思的机会都没有。 她一个人在屋里,看着被战火熏黑的梁柱发了会呆,又在这空了一处那少了一块的地板上单脚跳,像过去等着爹和哥哥回家一样。 夤夜的更声响了几次,张以舟还是没回来。倒是脚步声时不时在院子里响起,大抵是求见张以舟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等着他做主。 齐蔚打着哈气,把张以舟明日要换的衣物沿着线缝对折,压在枕头底下。这样张以舟穿的时候,就不会有褶皱了。 在昭郢,张以舟的衣服清洗、晾干后,侍女都会用名贵香料一道道熏衣。以至于现在,他衣服上还弥留着淡淡的香气,像张以舟身上松涛的气息。 齐蔚坐在脚踏上,头趴在枕头边,像耷拉耳朵的小狗,嗅来嗅去。没多久,便晃晃悠悠地闷下,在床底睡着了。 齐蔚照顾骆羌这几天,不曾睡过一次好觉。她和医师轮流看顾将军大人,空下时,还得捣药熬汤。 今夜终于没有病人如丝如缕的艰难呼吸了,齐蔚放下心,没有认床,也不需要默念老哥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便沉入了无尽柔软里。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直睡到天亮。 稀薄的日头晒在窗纱时,她才醒来。一蹬腿,发现自己已经窝在床上的厚被子里,上头还压了件大氅。她看了一圈,没见着张以舟,只是床榻微微陷下去的一侧,和枕头底下消失的衣服,证明张以舟回来过。 他太忙了。锁澜关的文官也是将士出身,打起仗皆是身先士卒。这会,连知府都丢了半条命,至今昏迷。而骆羌刚醒,不宜劳累,于是张以舟既管军务又管民政。加上万雪还没撤军,堵在外城虎视眈眈,张以舟片刻不得松懈。 齐蔚把脚伸到侧边,凉飕飕的被子让她马上缩回来了——看来张以舟老早便起了。 粘在床上片刻,齐蔚下足了决心,才不舍地爬出了被窝。她裹好束胸,从张以舟的包袱里翻找到衣服,一件件穿上。张以舟教了她几次,她已经能自如换他的衣物了。 开窗张望,发现只有张以舟的侍卫在。齐蔚便放心地大摇大摆出门了。 张府养出来的侍卫,早已习惯齐蔚从张以舟的房里出来。齐蔚起初见着他们,还脸红,后面发觉他们对此并不置一词,连神情都不带动,齐蔚便无所谓了。 洗漱后,齐蔚琢磨着去给张以舟打下手,跑到值房,才知他前脚刚出门巡查去了。齐蔚收拾了一遍他的案桌,而后枯坐在火盆旁,花了很长时间,想她能干点什么。 锁澜关全城进入军备状态,一切用度都不再由私人买卖,转而归府衙划分。如此,齐家铺子全部歇业,齐蔚做不了生意了。她想过替军队打算盘,但她非官吏,而且身份不明,不好插手。 去帮百姓做事?入城时她跟在张以舟身边,又穿和张以舟相同质地的衣服,早就招了眼。孙大嫂他们以为她是张以舟的表兄弟,什么活都不给她干,生怕折了她什么。 去照顾骆羌?齐蔚已经能想到,会说话的骆羌在肚子里憋了多少调侃她和张以舟的话了。 齐蔚百无聊赖地把指甲都仔细抠了一遍,最终决定先整点饭吃。 去伙头军的路上,齐蔚遇见了柳临风。 柳临风满脸的胡子又长了许多,眼袋水肿得像两卧青虫。自诩“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却毫不在意自己的美貌了,他坐在孙大嫂家门口的板凳上,草纸搁在大腿,炭笔写短了一截又一截。齐蔚看他身旁已经放了一沓写满字的东西,层层叠叠,有草纸、有残布、甚至是瓦片。 齐蔚不知他在这写了多久,但他的手背已经被寒风吹到皲裂。他却仿佛什么也顾不了,眼中只有自己手里的纸笔。 柳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