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傅府已上下打扫了一遍。 李老夫人进进出出,不时去府门口望。大厅里的李太傅放下手中的茶盏:“你这晃来晃去的,看得我头晕。信义不是说了吗,人要到午后才回来。”其实他手中的茶已呷了三杯。 “离家十三载,可苦了我的娇娇儿……” 眼见老夫人要抹泪,贴身老婢立时端来椅子,笑道:“前儿个还说小姐又爬了树。等人回来了,夫人该头疼教她规矩了……” 老夫人闻言微笑起来:“活泼好动没甚么不好的。活的人还怕死的规矩不成。”吃了两口茶,椅子还没坐热,又起身去大门口翘首去了。 茶桌上茶香袅袅,太傅李辰耀顺了把花白胡子,想到那孩子,幽幽叹了口气。 李太傅乃当今圣上之师,有一子李信义,一女李信惠。虽子嗣不旺,但也算儿女双全。正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他本寒门,感念妻子多年来辛勤扶持,并不曾纳妾。不想年近五十,竟又添一女。 老来得女,本就分外珍爱。何况这孩子生得与老大老二格外不同,仙赐一般漂亮可爱。过路人看一眼都会喜欢的,又何况是孩子的父母呢? 李太傅不禁懊悔“信”之一字,实在不适合给女孩子起名字。对月沉吟良久,忽见月下庭中海棠,方取名为信棠。 只是时日一久,便发觉这孩子有些异常——不像寻常孩子哭闹,两岁多了也不曾说话,也不见她笑过。 换个娃娃,或叫人觉得是怪胎。可她又懂事听话得紧,哭也只是静静哭,从不闹人。再加上一直体弱,瘦瘦小小,疑心是胎里带来的病,便更叫人怜惜。 李信棠三岁那年,忽然大病一场,眼见着便要早夭而亡。那时正是李信义抬第三妾进门——李辰耀记得这般清楚,自然是迁怒地冲儿子发了好大一通火。请来太医,也说这孩子先天体弱,不好成人。妻子自此夜夜以泪洗面。 也该是命数,白云山坤道(女道)上清真人上门拜访。一语道破:忧虑过甚,伤及肺腑。 李家人皆惊。 三岁幼儿,何来大患若此? 但思及种种,还是答应真人将孩子带走,于山中静养。 …… 往事如烟,一晃竟已十三年。 * 白云观所在的白云山,在京郊离京二十里开外。此日山脚下出现骏马华车,倒叫田里农夫耕作之余,好奇远眺。 白云观中,上清真人于榻上静坐吐纳,室内檀香轻袅,香染芦席。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一个背着小包袱的红衣少女。昏昏室中,只觉她肤白如雪,朦朦胧胧。 俄而,上清真人睁开眼,唤了一声:“信棠,你来了。” 李信棠方走近,跪坐于榻下蒲团,伏颈于榻上,将额头轻轻抵在上清膝头:“真人,我该走了。” 上清道:“信棠可还记得儿时之志?” 李信棠道:“我想当一个云游僧人,一个流浪师者,一个天涯剑客,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上清叹一口气,轻抚她的长发:“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女子之身,何其难矣!” 秀发逸动,李信棠仰首道:“那我便为世间女子活出另一种样子!” 她的眉眼极静,又极灵动。 上清微微一笑:“你既心意已决,我也不再留你。” 李信棠起身一礼:“真人保重。” 她复又推开房门,踏步而出,门将合之际,听得室内轻轻一声: “若倦,可归来。” * 清义侯崔府。 书房一面壁墙上挂着一幅前朝的《海棠禽兔图》。倒非主人甚爱此画,只是今年刚好是兔年,挂出来应个景趣。 坐在案牍后的青年,美仪容,华风姿,气势高贵,望之俨然。 一旁有一轻纱美人红袖添香。红袖添香,便真的只是添香而已。 茶香袅袅,注入崔觉手中玉盏。见他目不转睛,只顾文书,并未多看自己一眼。美人贝齿轻咬,忽地轻咝,发出忍痛之声。 崔觉转眸,看到美人纤纤玉手指上,渗透丝丝血迹。柔白肌肤,鲜艳血痕,如此美丽而脆弱。任何男人看了,都会不自觉地怜惜,何况美人盈盈秋波,正怯怯而充满期待地看着你:“妾近日苦习《平湖秋月》,略有所得,可否请世子鉴赏呢?” 那指上伤痕,自是琴弦割破所致。 崔觉眉梢略扬,微一抖。神色无变,只指尖一沉,“啪”的一声,茶盏落案。美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