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痛恨他怎可如此暗施操引又故作姿态,直至千秋万载之后回到人间的此刻,她终于意识到纵有往昔误作清晰知觉存在,也并不全然可信。她竟完全忽视了,她伟大御主或许尚不可操纵“真实”,却拥有将一切他所感召之事物引为真实的神力;因见过太多次身领过太多次,而已作潜移默化常识。 悲哀之处更且在于,即便此刻警醒开悟,下一刻仍归飘然懵懂;破碎之心充斥愤懑不甘,不待多时,又恐烟消云散。 可是——今昔既已忆起,便也属天命注定;她至高无上的主宰任凭如何狂妄,倒也不敢称“我即为天命”。于是,至少此刻,她希望在尽可能多的下一刻又下一刻里——铭记而延续。 只可惜清醒并无助益将眼下肉身崩毁抑止,她正败退,未曾立时向前便等同于败退。血涌如狂,皮肉似纷屑层层脱落不存,现出其后赤袒的骨质像枯干的丛林摇曳吱嘎作响,便可知这伟大折磨之主虽受神圣庇佑而仍未彻底脱凡入圣。在那实则已不值一提的微小感官回馈中,她像坠入疯魔而将白骨的手指死死凝握成拳再严丝合逢贴于胸口心前,仿佛这样便可提供稳固支点不由外物侵撼,然后暂且拖延来自他无所不及无孔不入,神圣的感染。但,又怎可能会? 不知于何时又将陷入迷幻,似梦游者毫无自觉而自愿败溃,倘若令时间拉扯无垠,那么,最后的赢家只可能是他。紧紧闭拢嘴唇不叫那其实并不完全受己身支配的一部分溢出致他称心合意的言语,躯体正分崩离析,双足已化为扭曲缠绕的脓血的藤蔓被潮涌小径淹没了根系,很快,她尚且保有原形的脑与心都将遭彻底掠取。 不过她还未一败涂地,好歹她的心仍能依稀跳动,好歹脑仍能勉强思考,好歹口仍能震颤发响,好歹眼仍能将外物观望……并非最后一秒,而已决意令其作最后一秒;抬起眼,她试图深深锁入那近在咫尺,心之锚点—— 没错,正是那辉然含采的双眼,那仿似自云霄之上投来一瞥的眼神……彰显他与他神圣的族系是如何凌驾众生,永世恒在。 你漆黑的本质同我鲜红的来处注定将你我一切都隔绝,所以……你的存在绝无可能是我之根源。 所以,你自以为是降下的恩典,却是我业已扭曲之心的崭新锚点。 ——俯瞰我踯躅不前匍匐在你脚下,一定很有趣吧。也定比你所看过平平无奇的万世人间风景有趣太多。因为,我伟大的御主;永垂不朽如你当然知晓,能够鸣奏世上最动人乐章的并非一切磅礴死物,而是渺小凡人之魂与心。你正是攫取那累世渺小音符来将你磅礴无尽谱系写就,将凡俗卑微,低声之窃语尽数渡往你神圣无形之符号,当然也包括我的。或许你还会说,旁人还会如此歌颂,“琳图·莱慕,你是其中我倾注心血最多的一幕”;“‘小腥红女士’,素来为大公偏爱最多”。但,那又怎样?被遗弃在破烂棚屋街头转角处,没有人问过我,被老师捡走从此带入同死亡衰败为伍的宿命,没有人问过我,被穷追不舍而只得向越来越远的他乡流亡逃窜,没有人问过我,被裹尸袋送入你世外禁庭再于扭曲永恒之中锁锢,没有人问过我……既然从来无人问我从来无人给过我选择,那么,往后一切又何须明言问我?往后一切,我也都不必向谁作答,更不必感恩戴德……! 所以她真的没再出言,向他告明她的选择。决心其实很好立下,因过去无尽岁月里,她好像已无数次明悟、痛悔而后定立过同他有关的铮然决意。她之魔障似仅只在于,究竟怎样方可逃脱他死气活现满布陷阱的迷宫。 彼此注目间,她在他眼中望见了什么?酣畅淋漓的傲慢,像高天一样冷峻;花团锦簇的慈悲,更胜过华裳精美,可是她不敢信也绝不会去尝试相信——高座上圣像低眉展目,为贫瘠人间之可悲为荒芜众生之可叹显露垂怜一瞬的脆弱——无需感动,无需惶恐,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名为入戏的做戏,浸淫世外神圣戏台恍惚不知多少年月,对此,她早有体会刻骨而铭心。 为残忍者一时惺惺作态所打动,就是毫无自觉坠往深渊的始初。你的悲哀来自奉献,你之凋敝源于牲祭。你会满腔热忱,向那误以为可爱可信之物献上最后一滴骨血,即便往后皮毛不知焉附。她见过太多例子,他们可以是荣冕加身的圣徒抑或如云信众中稍出挑的那一拨,但没什么区别,都终究会平等和睦做他的养料沃土一抔。更曾完整见证由她举荐推往大公座前的一世又一世攀附者,他们来了又去,的确除她之外无一可长久不坠;她目送他们复刻前人轨迹无法逃出那炙手可热辉煌处的怪圈,从野心勃勃到完全顺服,从完全顺服再到攀比奉献,其狂热又诡谲姿态由她冷眼旁观,只觉他们迹类疯迷而更自悚然心惊。 然而,感官触发也随记忆尘封而陷落,这一切她分明都曾清楚看在眼中,回望时却总似水中月镜中花朦胧。但幸好此时此刻他或许胜券在握又或为着意戏弄,无论如何,将完整知与觉都暂且送还。 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