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壮大会永无止境,因早知凡俗同神圣相隔天堑。但当巡游人间之岁月逝去而不知计数,某一天,她忽感抵临凡性汇聚的顶点—— 多少年已忘却茫然同惶恐滋味,多少年已习惯做高座上举世无双布道者,这一天,她竟再度领受自己或许尚属凡俗尚不及彻底变质的心,正鲜活如昔跳动。 ……有什么东西将于不久后到来? 此时腥红庙堂门扉紧闭正逡巡天际,此间并无来客造访。她忽从寂静尘封中惊醒,就在撩起眼帘的那一刻,有一个声音说:到我这里来。然后,棘丛茧笼被谁拂开枯死藤蔓,尖刺悄然往两旁往下方摇摆着退去,她本享受洞穿之乐的躯体现出淋漓血洞,那确实有一点痛;但只存瞬息,即徐徐温柔愈合。 是神圣驾临,一切残缺都必饰以完满——举目望去,这由她点滴构筑将无形道之真谛具形为凡人触手可及之实质的庙堂竟似层层堆叠血肉涌动,尖啸,扩散,崩溃;又融化,滴淌,流落,沉浮…… 是他来了;所以将属于她的鲜红都摧毁,召往他一无所有的漆黑…… 站起身,一旦步下了不知何时涨起的潮水,身后崇高宝座终也陷落不复。没有退处可去,除顺应旨意外别无他路,她向深处,更向他走去。 从有形到无形,从具象到抽象,你的存在常致人迷思亦将之招入蜃景,于迷思同蜃景之中,我们往往无法再铭记窥探你镜花水月的真相。 此时他等待她到来的前路,竟熹微有光。 照亮周遭永恒深暗底色也消去庞然恶意带来似是而非温情,迷幻风景落入眼中何其暖昧,有若烟笼而雾罩。她好似正独行于谁沉酣却将醒的梦,这可能是世上任一人的梦却绝不可能是他的梦,因沉夜只默默守望幽光,太过温情陌陌。他的世界竟也会有光;为何要在她前去时燃起光?你想借此告诉我什么;你施与我的并非纯然绝望,你是如此慷慨,现下又会赐予我希望? 这剧烈跳动的凡俗之心正渐渐被谁抚平,所有情绪都作婉转丝线,必要精工织就你所应许、历经粉饰的太平的华衣。到最后她便也只觉一片祥和宁静,或许胸膛间曾流淌而过有无数迷蒙心声,但白费力气,她什么也抓不住,什么都忘记想,越走向他越如此接受彻底而无需质疑:一朝为神圣的附庸便一生追逐神圣的源系,我的意志就像水滴,循这始源道路的回环终归汇入你不竭泉里…… 现在,我回到你身畔。 分明经年不见但却熟稔如旧,概因彼此依托同一伟大道路无可回转,于是即便貌合神离,也注定萦绕神牵。腥红大公依然是一袭浅亮盛装并不佩繁复冕冠,任额前耳边碎发偶有不拘舒展凌乱,他悠然的姿态,灼热的存在,为这沉闷世界赐下唯一一抹招摇艳色,动魄而惊心。 他驻足彼方,平静回视。那么,他所在之处便是这离奇长路的尽头了;他就是说一不二源点,会无比强悍将她被允许触碰的极限定义为到此为止边界。 他已近在眼前。她慢吞吞地,再不能更迟缓地,向他走去。 仿佛高座上凝滞的神像真活了过来又步下了圣坛,腥红大公纡尊踏足尘世污浊,自有朦胧微光将圣体笼罩以证其为化外法相之身。然而,直至此时她方恍然发现,他其实并非她误以为是的光源;那就很好,他只是长夜,只是深渊,又怎会成为谁的光源——大公身侧方寸另有一小团羸弱光晕嗡鸣着盘旋,围绕他眷恋不去,更数度尝试欲要降落停驻在他肩畔。原来,是那个东西将她与他一并照亮。 …… 全无法忽略那光点,她怔然遥望。 那让她奇异地感到怀念,以至于本已绝灭情绪的脸庞也奇异流露出探究神色。见她认真端详,大公微微哂笑,抬起似玉雕似脂膏反射出美妙微光的手腕任袍袖滑落,当他舒展指尖做出静待凭依的姿态,那一团非人的光晕即刻撞入这罗网像投入情人怀抱,而后,竟发出一声轻微但饱足的喟叹。 他撩动眼帘,漫不经意扫过它,又转而瞥望她。 现在,它是属于我的宝物。但也曾经都是你的。暌违已久,那道魔魅嗓音于今响动,想要取回吗?从我的手上。 他在说什么,她好似全不能理解。 铁面筑起严丝合缝高笼,神思长陷其中隐入昏昧,或许有损于智慧。但幸好他们都有太多太多时间可供虚耗……她不愿放弃寻根,而他也罕见乐意等待,她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要反复回顾、反复思考其中深意,从而与抛却所想只顺从并执行他一切言语的深邃本能对抗——渐渐地,她可以意识到此处时间流逝,尽管那也无比虚无且漫长。而一旦掌握了时间的概念,空间、自我,也慢慢一并回来……出于他既为怜爱也为折磨的默许。 那是你的宝物 但曾经都是我的 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