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之眼|上(2 / 2)

路,即是所有可能的被允许存在的道路,你无法逃脱,世上无人可超然以至逃脱。

也许你懵懂,而不承认,也许你承认,但不在乎,也许你在乎,却仍一厢情愿,自我蒙骗……

在害怕什么,在畏惧什么,“真实”,致人自绝于直视,何至于斯?奇怪的凡人们,总会因各种有形的无形的相干的不相干的事物宣告不复存在而崩溃,无论先前是百折不挠,又或本软弱可欺……大公漫无边际想道;唇边也暗自漫缕丝微笑意,内室逼仄,心跳鼓噪之声此时尤为清晰可闻,一道源起他这副似人而超凡的躯壳,而另一道,当然来自她。

沉稳有力,蓬勃喧嚣。

于世上一切存在之物而言,那恐怕是最美妙无比声息,搏动,隐喻生机同权力。再找不到更胜过这等美好同壮丽的词汇,招致狂热趋向,令人心驰神往,蛊惑手中权杖高顶永不安分的轮珠,也包括他自己这颗鼓噪的心,都为之而蠢蠢欲动——

想要撕裂皮囊口袋泼洒漫天腥红再将他深黑之心缓缓沉入,尽情享用盛宴,也要摧折鲜活灵魂囚困掌心,看所有栩然如生事物都无奈归向腐朽,最好要这世外华美戏台也一并轰然坍塌,那么,在绝灭一切的废墟之中他自会探见崭新风景……去摧毁,去践踏,去赋予终末,无论,是谁都好;心中幽藏炽烈冲动,自诞世伊始便未歇叫嚣。永恒同暴虐拉扯,似将发未发熔岩般无休止的战争,他习以为常,并与之共存。

幸好理智犹在。但或许也不堪形容为幸运。身托原初流淌的混沌,而御世之道却是森严秩序,身居神系一员、更为宵暗之长,超然如腥红大公也必行遵循。

那当然,不能不,致他稍感遗憾……

手指轻轻拂过轮珠将一切躁动平息,至少,是于表面上重归安分。他审探的眼光便继续它大逆不道的巡游,告别若隐若现血脉搏动的苍白一线皮囊片段,再去无可去,终至攀登她寡淡的脸。

该如何描述,眼前景色虽观之无味,这角度倒还颇显新奇。他只能,挑出这一点来勉强寄予点评。时常自巍峨宝座向下俯瞰,如今昔同谁平视的体验,已属空前而或将绝后。散漫瞥望之中,他短暂地,肤浅地,开悟地,理解了何为不公:

得幽邃眷爱,祂崇高的血系者们不计年岁并无论男女,都极尽各色鲜亮,圣身妍丽。转而观望灰蒙凡俗,便似刹那间闯入黯然失色,像浑浊鱼目同璀璨珍宝一般对照惨烈。谈不上丑陋,更无法称美丽。身居世外神圣,实则他根本无从去断明那应分属凡尘定义的丑陋又或美丽,只清楚地知道,必然同他自己也同他血系的姊妹们迥然而相异。

若要认真望向她,便如同试图辨明黑乎乎一团泥泞之细节,并无本质区别,也无实际意义。观望什么都好,唯独不必观望无价值无意义之物;今天,他懒散无禁地有点过分了,竟虚掷光阴。

所以很快,大公移转开目光。要知道无数面目模糊凡俗之徒曾于他万世中来了又去,留不下丝微余烬幽藏在回忆,无比迅疾地,她面庞一应未能被他理解的细节也像水波不抵消散命运,逐渐淡去,再难追溯。大公无动于衷,并未有要真正铭记这张脸的意图。即便,同无数旁人相比,名为琳图·莱慕的制烛者有那么点小小不同。

意兴寥落,大公何其随意,赋予将行收尾的一瞥。不料这无心之举却令他不期然捕获灰蒙一片——那便是他也曾称赞其神韵;于空洞之中,滚落腥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