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与血|下(2 / 2)

琳图·莱慕方才醒来。

睁开眼,眼前竟是浴池香氛,雾气弥漫;另有数位美貌女侍围绕身畔,替她洗头发,清理指甲,揉捏肩背……还有一个什么也不做,专门同她一道泡进池子里跪坐在阶梯,恭敬扶住她身体以免睡着时滑落。

目瞪口呆,这夸张待遇令她想要逃开,再一看,正享用着的浴池比她见过最阔绰城主老爷家的城堡大厅外加前庭花园还广阔,并且,只不过是洗澡而已,要知道在民间多少人家因供奉不起火烛而惯常茹毛饮血,经年生食度日,她们却竟无比奢靡地点燃了一排排落地烛盏仅用以于沐浴时照明……!

只不过一切恢弘丰盛之间,又自有其诡谲之处。

女侍们俱都青春貌美穿戴华衣,而举止刻板,面无表情,像被谁做成了忠实无思想玩偶,行走的尸体。她该不会真的被一群业已抽去灵魂的活偶围绕侍奉吧?为自身毫无根由想象吓到,差点呛了口浴池水,琳图·莱慕忍不住出声试探:“那个,这位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女士,我好饿……”但近身女侍旋即躬身一礼,立刻为她奉来了满盘珍实异果,并拈起其中一颗双手捧合送入她嘴中。

幸好幸好,还是活人……她麻木咀爵完毕,刚重新僵硬张开嘴,又被把握时机轻放入了另一颗,还颇为贴心地换了种果实进献,仿佛为免她厌倦。

如此一路周到侍奉,她们终为她包覆上衣物扶出浴池,再取来镜子执近火烛,照见其中新鲜的脸:

是在民间何其普遍的,意味着同神之血系毫无星点关联的黑发灰眼,正如随处可见幽暗、渣灰,与尘泞。

那张脸非常苍白,因吃不饱穿不暖时常还没有好觉可睡;齐眉的看似乖巧的发帘——用以在埋头垂眼时多少遮挡点表情好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意,嗯,顺便保暖;长度尚不及下颌尖处的短发,尽管经圣廷女侍巧手梳理与呵护过后而有了点服帖顺滑模样,但仍难掩其长久的毛躁与凌乱;当然,于此森严圣廷,无论男女倘若不蓄起长发都可说异类,不过放到民间就还挺普通,因大家都少有条件来频繁清洗养护,一切向方便干活儿靠拢。

乍一看见如今干净光鲜得不像自己的自己,琳图·莱慕无所适从。

等到再跟随女侍引导前往为她备下的正式解决饥饿之困的筵席,走在幽长无尽亦沉陷死寂的廊道中,揪了揪那叫她好不习惯,看似隆重层叠实则过分轻盈以至于穿了仿佛没有穿的细腻织物的袖口,被这样殷勤侍奉,被这样用心招待,她却丝毫兴不起任何旖旎念头,反愈发忧虑。

需知唯有经过挑选的神庙中避世修行的女使与僧侣,方具资格以身侍奉神之血系的圣者们,而傲慢如西法尔·嘉黎,御世的尊主,腥红的大公……那人名号太长她记不完全总之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也绝不会允许微末之尘脏污他华美衣袍,触碰他不朽圣身。

对方只会做那样的接触:比如碾踏她手指,哦,还有刚开始一来就踢了她一脚,看样子更遗憾于未曾多踢。但那些举动做来,都隔着鞋履。而且,圣者们也绝不可能重复穿戴衣物,今日所用尽皆会在时计仪度归零之时销毁,所以下一次,他只会换上双相似而簇新的鞋履来再行践踏。

他真的如此轻易就相信了满嘴谎言的她所允下的忠诚吗?他又为何要命人周到打理自己?琳图·莱慕本以为只会被一群宦官们粗暴压在水里刷洗干净然后就丢到制烛密室自生自灭,最多,再搭张榈床给睡。那烛火辉煌高堂餐厅里将要开动的筵席何等丰盛引人迷乱,她不能不感到惶惑,只觉自己反而才是道菜肴被摆上餐桌。

列席幽邃之会议的圣者们,承继神之血脉的圣者们;他们精通一千种一万种奇思同异想来将旁人驱使剥削,以求务必拨筋抽骨,不遗浪费,物尽其用。

所以,前方等待着她的恐怕会是至为可怖之事……一想到之前那渺小人性被投于宏大神性之国——停住,她不愿再细想了;看不透根源,亦寻不见解法……

琳图·莱慕心中陡然升起深深不妙预感。而最不走运之处在于:她向来,往往,唯独关于倒霉的直觉才会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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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洁之路/We are Sisters and Brothers Of PURENESS walkin down the Road To GOSPELS.】

请享有我,宽恕我,奉用我;并完满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