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开科以来,虽说面向除贱籍以外的全部阶级,但读书向来是富贵人家的特权,因此,通过科举入仕的渠道,一直被世族权贵垄断。 三年前,也就是太宁五年那场科举,是大邺科举的一锤重音。 科举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和明算六科,分科设问,各科互不干涉,当年春试放榜,女皇这个善变的女人,突然要加一场御试,要在各科题榜之人中,选出一个状元中的状元。 其中进士科共取前五名进入殿试,但当日殿试之时,其中一名进士突然在殿前发作羊癫疯,被拉去太医院诊治。进士科缺了一人,有失公正,女皇便让吏部从新科进士中,找一人来补位。 按照顺位找来的,正是当年进士科排名第六的李凭云。 当日,李凭云以补位的进士身份入宫,以六科状元身份出宫。 女皇察觉异常,如此出众之才,在春试中,却只获得第六的席位,必有蹊跷。她从礼部调出当届科举的所有试卷,一经查看,果然有权贵舞弊。 进士文章分三等,三等文辞藻丽工整,二等言之有物,而一等,则是李凭云的文章。 女皇下令彻查此事,动静之大,无人不知,李凭云这个名字,自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三个字,一度被平民出身的读书人捧上神坛。长安之中,权贵豪杰,墨客游侠,无不想与李凭云结交。 在李凭云春风得意的时候,赵鸢长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白发。 人到了岁数都会长白发,可问题是...当年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姑娘。 白头发这玩意儿,长了一根,就会长第二根,第三根...正在埋头准备国子监策试的她,更加自闭。 赵鸢因早早决定了要走仕途,一心读书,因此没什么朋友,她的母亲丹阳郡主怕她精神出问题,白发越来越多,便叫来裴瑯带她出去放松。 策试在即,赵鸢当然不能松懈。 当天裴瑯穿得像只花孔雀,在她窗前晃来晃去,“长安赶时髦的人都见过李凭云了,我特意等你出关,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新科状元。” 赵鸢从窗户弹出脑袋,脸上还有一抹墨迹,“李先生是新科状元,又不是耍猴先生的猴子,贸然拜访,只怕会打扰人家。” “博阳侯前天才跟状元郎一起喝过酒的,他说此人极其爽朗随和,鸢妹,你真想不想见见如此风尘物表之人么?” “还是不了,我一个姑娘家,又是你的未婚妻,不好会见外男。” “有我在你怕什么?况且,你要真进士登科,入了仕途,以后免不了和男人共事,鸢妹,做人和做官都不能太守规矩。” “我...我还没背完书,算了,不去嘞。” “背什么书?咱们是要去见新科状元郎,让他给你提点几句,不比背书有用么?” 裴瑯是天生的说客,赵鸢竟被他说心动了。她双目闪烁:“裴瑯,等我换身男装,就与你出门。” 她倏地关上窗,裴瑯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鸢妹,记得洗脸!” 为遮掩自己的白发,赵鸢找了副幞头戴上,耽误了些时间。 她和裴瑯坐马车去找李凭云,赵鸢扒拉开窗,奇道:“为何是去码头的方向?” 裴瑯道:“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李凭云在长安居无定所,一直住在一艘船上。” “住在船上,他不晕得慌么?” 裴瑯同赵鸢小的时候一起读书,还能说得上几句话,如今长大了,他在花花世界游荡,赵鸢却活成了一个书袋子,二人共同话题越来越少。 裴瑯越发觉得赵鸢不但木讷,还不解风情。 他道:“你不觉得住船上,很浪漫么,随波而行,物我合一,不正是你所崇尚的魏晋之风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赵鸢道:“为人可不能随波而行,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 “鸢妹,你太闭塞了。等你过了学馆策试,我得带你好好见识见识长安了,你知道长安为何是一座空前绝后的都城么?” 赵鸢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裴瑯继续激动地说,“因为长安是一座最不需要规矩的城池。” 风吹开车帘,赵鸢确认了过,自己对这个花花世界没有兴趣,她只想赶快过了学馆考试,让自己的名字被送入尚书省,具备科举资格,然后一举登科,进入仕途。 过了闹市,车马来到码头。因赵鸢出门耽搁了时间,此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湖面波光刺目。 二人下马,正好撞见一簇野火,在水中央旺盛燃烧。烈焰浓烟的缝隙里,隐隐可见,燃烧之物是一艘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