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书不动声色地分辨着他的表情,却什么也看不分明。 那厢赵枕流兀自打开了药瓶,凑在鼻尖嗅了嗅,被浓郁苦涩药味熏了个正着,呛得连连咳嗽到眼中湿润,却仍坚持着挑出药膏,抹到了手上的伤口上。 他下手并不轻,反复揉搓得手掌直泛红。 赵枕流并不觉得痛,只道:“他看见我了?” “轻点,”宋云书实在看不过眼,执起一卷书轻轻拍上他的手背,“看见了,不过我瞧着他也没有介怀的样子。” 赵枕流吃痛地抿了抿唇,推开她的书,摊开自己的手:“你下手太重了。” 少年郎的手背上红通通的,和着细小斑驳的伤痕,看起来惨兮兮的。 宋云书只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少装相。” 下手多重她自己心里怎么会没数? “他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介怀,”赵枕流被揭穿,并不气馁,揉散药膏的动作果然也轻缓下来,低声解释,“只是当年山长受王家所迫逐他离开,我与淮山师兄和他是至交,知他冤屈,却不敢替他出头,至今心怀有愧。” 王家所迫,又与王家相关。 宋云书心下微沉,捏着书卷的指尖不自觉地用力:“谢子迁究竟是什么人?” “你连王谢之争都不曾听说过?”赵枕流睁大眼睛看她,眼眸中是明晃晃的困惑,或许还夹杂着几分怀疑,“会稽王氏与庐江谢氏的争锋由来已久,其风波浩大扬州皆知,你当真是……庐江人氏?” 宋云书微微垂眸,轻笑一声:“从前久居深闺,的确对城中大事少有了解。” 事实上她曾多方打探过本朝消息,用以维护自己的身份,不过王谢之争的事情却似乎被有心人遮掩了下去,她并没有收集到过相关信息。 但到底过去的时间不长,庐江会稽大多数人都经历过那时候的风风雨雨。 听她坦诚自己的无知,赵枕流放下了疑心,释然笑道:“总与你谈古论今,听你见解甚深,倒是习惯将你当作同窗来看了。” “少拍马屁。”宋云书含笑与他对视。 赵枕流下意识摸摸鼻尖,不小心又被手上的药味呛到,眼睛烟熏火燎地难受:“子迁是谢家最后的血脉,因未入仕才被当时的太子救下命来。再者子迁大才,世人皆知,我让你寻他虽有私心,却也公允。” 宋云书忽然想逗逗他,弯着眉眼问:“尔之才何如谢郎乎?” 赵枕流默了默,正色道:“我远不及他。” 宋云书又问:“何解?” 赵枕流答:“谢郎大才,其书五车。其人也,岩岩若修竹之独立,浩浩若松风之清逸。” “你这样高的评价,他来我这儿也是屈才了。”宋云书摇头轻叹,抚了抚鬓角,“我这小庙如何容得下这么尊大佛?” 赵枕流顿了顿,问她:“子迁跟你说什么了?” 他这下子感知倒是灵敏起来,可见平日里不是愚钝,而是单纯地在唬她。 宋云书掩唇打了个哈欠,剔他一眼:“他问我,他为什么要来竹下斋。” “……赚钱啊。”赵枕流反应极快地接话,而后挠了挠头,对上宋云书那双写满无奈的眼睛,慢慢找补了一句,“他到底是世家公子出身,考虑事情与我们不同也是正常。” 宋云书赞同,同时深感她果然还是喜欢这样简单纯粹的员工。 耗了大半天在外奔走的劳累逐渐席卷而来,宋云书困倦地眨了眨眼:“话虽如此,我看他分明是缺钱的,为五斗米而折腰……当真这么难?” 这个问题对赵枕流来说无解。 毕竟遥想他们相识之初,他赵枕流就是为五斗米折腰,才有机会和她相识起来的。 “我也不清楚,”赵枕流耸了耸肩,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木雕件儿,“只能说,子迁这么多年了,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变。” ——仍是那个庐江民间称颂“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玉郎谢子迁啊。 风骨铮铮,独立于世。 宋云书觉得赵枕流起码得有十级滤镜,然而她不太想继续听他吹嘘,便转移话题:“说起来雕版做得这么样了?也有好几日了。” 此话一出,赵枕流登时黑了三度不止。 宋云书的笑弧还未扬起,就识时务地滞在了唇角:“……没进度?” “有,但不多。”赵枕流的眉头皱得死紧,从桌案上的一大堆木料里翻找出一块,放到她的面前,手指敲了敲木板,“暂时没有更好的材料了。” 赵枕流的表情虽不佳,但成品其实还不错。
第二十五章 商路取舍(1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