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能是回光返照,低低说来情状,又似乎在回忆呓语:“三年前,我坐着商船从巴格达来到三佛齐贩卖珠宝和香料,偏逢渤林邦国中大乱,渤林邦老王归了天,几路头领争夺王位。我与一位陈头领在买卖上有过交集,他了解到我在理财方面有些手段,最后恰巧是陈首领任了新王,他派人请我来做财务大臣,我便欣然从命。国王是从大明国迁徙到三佛齐的华人,他的抱负很大,附近的小国纷纷臣服于渤林邦国。我们君臣相得,我曾经考虑过终老于此。” “一个月前,国王听到了大明宝船出洋的消息,开始愁眉不展,他向我索要国库中的储备清单,并且要求我将其中大部分的黄金装在箱子里。尽管我不理解为何明国人惧怕大明国的宝船,还是按照国王的指令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七天前,国王派给我一艘船,水手、艄公大概三十名,都不是三佛齐土人,另外委派了亲兵十人负责帮助我押运,这些是明国血统的人。” “船在航行了一天一夜后遇到风浪,同行的亲兵队长邵说,这一带土人称之为魔鬼海域,基本没人靠近,但掌握了规律夜间进入,黎明后风浪就散了。邵说得不错,天亮后,海岸线出现一色墨绿,我们又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到达了一个大岛。 这个大岛上有山脉,有淡水,土壤肥沃,鲜花怒放,如果让我作个详尽的考察,我觉得两个星期都未能走遍岛上的领域。我们行走了半日的路途,装着黄金的箱子由水手们挑着,终于到达了一处山峰,这里居然有着简易的房舍,如同营房一样,但我仔细看来,的确是无人居住的。邵对我说,这个大岛外人不了解,土人不敢进,国王以前在大海上做没本钱的买卖时,用来存储物资,偶尔落难也蛰伏在这里。 我似懂非懂,但我们巴格达商人对于海商还是海盗,其实并不怎么区别对待,无非是强弱易势而已。 黄金被亲兵们搬到了山洞里,我根据一路的回忆,绘制好了羊皮卷,准备献给国王交差,人的记忆总是会有偏差,将它记录成文字图案,效果会好一点。 回程运气不太好,航行两天一夜后,发现稍稍偏离了一点方向,于是调整方向继续向王城驶去,这时候,却发现前方海域正在发生激烈的战事。邵队长说这里大约是王城东南方海域,不问可知,作战的双方肯定有一方是渤林邦国的船队。我们的船在边沿行驶,对于是否要加入作战队伍进行了讨论,最后我说服了邵队长,国王并未派我们参战,我们将黄金妥善藏好了,及早回到王城向他复命才是。 海战中心几艘插着日月同辉旗帜的巨舰火力极猛,一艘渤林邦国的大船从中心海域撤退,向我们的方向驶来,被巨舰一炮打中船尾,却还不至于散了架,大船便加速逃走,驶到我们船只旁边时,邵队长恰好认出了大船上的头领,高声呼喊他,那头领惊惶道:“国王被大明宝船俘虏了,国王被大明宝船俘虏了。”他喊了好几声,加快速度撤离了。 邵队长等几人,听到这个消息睚眦欲裂,命令水手们全速开进战团,我们的船体型较小,刚刚转了个身向前行进,便被插着日月同辉旗帜的巨舰一炮命中,船身迅速分崩离析,我身负重伤,却侥幸抓住一块船板,漂到这艘大船旁边,这艘大船上的作战人员,显然伤亡殆尽,我挣扎着爬上了三层,才发现这不是渤林邦国的大船。” 阿喇伯人的气息渐弱,他最后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真主安拉保佑,好心人,一定要把我抛下大海。”我朝他点点头,他好像看到了,面容露出一丝微笑。 然后神智昏昏,看他口唇翕动,似乎在喊“妈妈,妈妈,阿迪,阿迪。”终于合上双眼。 我不怀疑阿喇伯人讲的故事,他人之将死,又能骗到我甚么呢,决定帮助他完成愿望. 此时夜幕初垂,我目光环视左右,未见有别的生还的同袍,心下稍安。我竭力积蓄一些气力,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慢慢将阿喇伯人拖上大船顶舱的甲板,用尽全力将他抛下大海,心中默默祷念,愿他随着洋流漂回故乡巴格达。 第二日清早,我恢复了不少体力,在一个水手兄弟的帮助下找到了百户大人,了解到我所在的这艘宝船,大概是战斗中损失最大的一艘,我的直属长官旗校大人已经阵亡了,同袍亦是死伤无数,崔百户称我作战勇敢,将我提升为小旗。 听崔百户说,袭击宝船的海盗陈祖义已经被生擒活捉,押回大明朝献给皇帝陛下,关于这一点,我心中还是很疑惑,听阿喇伯人的描述,他们的国王被俘虏了,我无处求证,历史都是由大人物决定的,小人物只须在花团锦簇的背景里站好,就行了。 宝船在海上行驶回大明,有时夜晚我取出那羊皮卷,想象着去挖掘那些黄金,心里总是无限欢喜,我年纪轻得很,下一次说不定就有机会去了。 我们回到大明后,三宝太监把擒拿住的海盗送往帝京,皇帝陛下判处他斩首示众。其中还有插曲,听崔百户,他此时已经升任千户,这个姓陈的海盗,要求把他历年积攒的宝藏献给大明皇帝陛下,来交换他的自由,被皇帝陛下断然拒绝了,大明朝富有四海,怎么会贪图一个劣迹斑斑的海盗的财宝。 由此我更坚信在那魔鬼海域的大岛上,埋着属于我的宝藏,我一定要想办法去一次,把它取出来。 以上是松岩公在永乐五年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