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斧钺,但畏纸册?”
偌大的九龙殿内,天子曹叡独坐在铜台案后,手中拿着纸册端详,略有些新奇的喃喃道,“作此童谣传播者,是欲将夏侯稚权斥为酷吏乎?”
而恭立在下方的史二闻言,不知觉的将脑袋垂得更低一些。
有些话语,还是听不见的好。
哪怕他是备受天子曹叡的腹心、全权负责北邙山庄园校事府事务的主司。
是的,他并非武卫一伍长。
而是秘密在校事府掌权了十余年的头目之一。
史二的二,是指他在整个校事府中,职权排行第二。
至于先前夏侯惠请他转告,让校事们收集情报时不要参杂一些无用之事,他声称无能为力,也并非是故意推脱。
他是有这个权力没错,但不敢用。
理由,是那日天子曹叡前往北邙山庄园下令时,就是让校事们事无巨细皆传给夏侯惠,他不敢有悖啊!
身居暗处的鹰犬,哪敢有自己的想法、擅作主张呢?
“查的怎样了?”
兀自喃喃罢了,天子曹叡将纸册放下,闭目以手揉着鼻根,有些疲倦的问了句。
问得无头无脑的,令人不知所云。
但史二都在身边伺候多年了,自是心领神会。
当即,朗声作答道,“回陛下,自此谣言兴起时,臣便令人彻查了。此言最早出自中军一牙门将之口,原话乃‘斧钺临身,犹可搏;纸册录名,无可驳也’。不过一句感慨之言,然而仅过了三日后,竟成了今日之词。臣自忖此中或有蹊跷,遂令下人加大力度,欲寻出是何人所为,但至今仍无果,且下人声称已无线索可循。”
查不出来才是对的。
仅是三天的时间就能更改谣言且传播甚广,以这份急智与能力,哪有可能留下尾巴让校事抓住呢!
“嗯。”
轻轻颔首,曹叡又沉吟了片刻,才发问道,“以你看来,彼人所为,是欲中伤稚权声誉邪?抑或,心有怨怼邪?”
心中一个激灵,史二惶恐俯身下拜,“回陛下,臣不敢妄言。”
“无妨,此间无他人,姑且言之。”
“唯。”
俯拜在地的史二,埋首深深、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言辞,“回陛下,臣窃以为,彼人造谣之意,非为中伤夏侯护军名誉、更无怨怼之心,而乃项庄舞剑也。彼应是见夏侯护军考察中军将佐之举,成效斐然;遂恐陛下心悦之下,诏令彻查朝臣称职与否,便依昔日‘不畏曹公,但畏卢洪;卢洪尚可,赵达杀我’之言劝谏耳。”
对于这个回答,曹叡许久都不置可否。
揉着鼻根的手也拢在膝上,仿佛打盹了一样。
其实关乎答案,他心中本就有,犹让史二作答,不过是想确凿一番而已。
因为自幼聪颖、如今权术已然纯青的他,有点不想承认:有人居然洞悉了他让夏侯惠考察中军将佐的意图,并以传播童谣的方式来让朝臣同仇敌忾,一并遏制他想将校事府转到明处、并增之权柄的想法。
是啊~
考察中军将佐是否称职,只是个幌子。
这点,就连身为执行者的夏侯惠,曹叡都没有告知过——或许,被授与中护军职位的夏侯惠是以为,自己的意图,只是让他一扫蒋济任职时的以贿上位之风吧?
有一说一,他是有这层意思在,但只是次要的。
水至清则无鱼嘛。
熙熙攘攘的京畿内外,怎么可能没有以权谋私之事?
只要别太过分就好了。
再者,骁骑将军秦朗、五校督曹肇、城门校尉曹爽、步兵校尉卞琳与越骑校尉甄毅等人,哪个是先有功绩后领职的呢?
驻守洛阳京畿的中军里,两千石及以上的将率,都是他信得过的人担任、忠心无忧,参杂了些许不称职的牙门将与军曲候等低级将佐,也无伤大雅。
他并不是很在意。
这也是他得悉夏侯惠考察结束后,便遣人第一时间过去将纸册取来,让夏侯惠莫急着上疏奏免的缘由。
一来,是兼顾蒋济、夏侯献的颜面。
总不能前脚刚将这两人调职,后脚就彻查出他们在任期间的一堆问题来吧?
另一,则是他想悬而不发。
他是知道的,滥竽充数的将佐,已然告病自请去职了;自忖难以被评为称职的将佐,也在积极奔走求外放。如此,目的已然,与其将考察的结果公布出来,还不如暂时悬着,以此来作为契机增校事权柄。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朝野竟有人慧眼如炬、技高一筹!
在他还没有施为之前,就提前将路给堵死了!
可恨啊!
隐隐有挫败感的曹叡,此刻心中意难平。
连带对夏侯惠都有了些不满。
明明,他先前面授时,还特地叮嘱要徐徐图之的。
哪料到,夏侯惠竟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事情给作完了!效率之高、动静之大,都让他人心生警惕,进而察觉到他的意图了。
唉,果然,过犹不及啊。
快刀能斩乱麻,但太快的刀,连乱麻下面的案几都给斩断了。
如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