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皆曾出过谋逆之臣,搅得社稷不宁、尸骨遍野!可那又如何,不管士卒流了多少血,门阀依旧是门阀,依旧可以高歌宴乐,把酒言欢!这便是岳父所说的法,将江山社稷视同儿戏,将百姓和将士的身家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法!”
谢候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难怪心底里对这个姐夫总是存有一丝畏惧,直觉果真是对的,藏锋的剑也是剑,也是杀人的凶器。
谢候的目光再次触及桌案上利刃划出的道道痕迹,惊惧到极处反而不再慌乱,只是面无表情地淡声陈述:“我明白了,姐夫是要斩草除根。”
指腹沿着纹路摩挲,遇到一截截断茬,上面凸起的木刺毫不留情地扎入皮肉,谢候心中一痛,忽然怒上心头,“姐夫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何穆之的大军踏破建康,看着我谢家老小皆死于兵戈之下”
“不会”,李勖轻轻摇头,语气沉缓,不容置疑地纠正,“冬郎,你谢家绝无以身殉国之忠,无论太庙里供奉的是哪家的皇帝,岳父大概都是跪在第一排的功勋重臣。”
“你——”谢候憋得面红耳赤,忽地跳将起来,居高临下指着李勖,“姐夫既如此鄙薄谢氏,当初又何必与谢氏联姻,昨日身受其惠,今朝翻脸无情,岂非小人之举!”
“联姻本为相互借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李勖抬眼看他,丝毫不以为忤,神情平静地继续道:“我欲登临高位,不愿与人共天下,必覆士族。”
“那我阿姐呢!”
谢候毕竟年轻,此前一直将李勖这个姐夫视为英雄,对他既畏又敬,岂料事态陡转直下,竟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一时实在难以接受。
他眼中已饱含热泪,愤怒地质问李勖:“何穆之对她有意,你不是不知,一但他占领建康,我阿姐会遭遇什么,姐夫其心何忍!她对你一往情深,姐夫对她难道就没有半分真意”
“所以”,李勖淡淡地接过他的话,“我召你来,便是要你回去与岳父大人传达我的意思。烦你转告他,他老人家看透了李勖,李勖亦然。我平生最恨旁人威胁,也最不耐威胁,还望岳父大人体谅,能在三日内将我夫人送回。”
谢候一愣,“否则呢”
“否则”,李勖轻轻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李某仁至义尽,爱莫能助。”
谢候仔细地打量着座上说话的男子忽觉他的嘴脸格外陌生,仿佛是第一次结识。
这一声轻笑已将心中最后一点期待破灭殆尽,谢候不必他催促,自行转身而去。
行到中门,他还是停住脚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姐……李将军可还有话带给我阿姐”
身后是一片令人失望的静默,入耳唯有风雪之声。
胸腔里的一颗心彻底变成了冰凉的铅块,沉沉地坠了下去,谢候甩起袍袖,毫不留恋地奔出大帐。
李勖沉默地望着中门摇晃的帘影,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牙关咬得酸胀麻木。回手抽出佩刀,一刀过去,将沉重的乌木大案劈作两截。
第97章
谢候闷头快行,迎风冒雪一口气走出了快有一里地,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住,接着便调转脚步,更快更急地往回赶。
随军医士的帐房紧挨着炊卒帐,扎在营地东南角,外侧是一条几人深的壕沟,他无法在外面接近,只能再次从辕门而入。
身上李军的号服还没换下,腰间又悬着队主木牌,辕门守卒只是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将他放了进去。
谢候暗自吐出一口气,竟然有些心虚,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一路上营垒齐整,每一座大帐前都有一班肃穆武士持矛把守,银甲和盾牌打磨得锃光瓦亮。李军纪律严明,守卫不得擅离岗位,不得随意交谈,值守时须得站成一株笔直的松,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谢候就在这由人站成的熟悉松林间穿行,每隔几步便能遇见一方兵兰,刚来浙东时这些兵兰还大多都空着,如今武备越来越充足,上面已长短武器齐全,每一样他都拎起来试过。
偶有神色机敏的斥候小跑着往来于大帐和各营之间其中有几个人虽叫不出名字,俨然已是熟面孔,彼此点头而过。
谢候仔仔细细地看着路上的一切,半年前刚入军营时还觉得陌生,此刻竟已生出留恋之感。
炊营那头冒出了一缕缕青烟,饭香和呛人的柴火味混在一处,只一闻到,人还没饿,肚子便忍不住先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连肠胃都已经适应了这里,谢候叹口气,摸了摸瘪瘪的肚肠,心里默默劝慰道:“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脚下步伐不觉间迅疾如飞。临行之前,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他大约是永远都忘不了住在温衡家里养伤那段时日,彼时他整日百无聊赖的躺在病床上,上官风则守在窗外,一遍遍地背着冗长的方剂歌诀。
问她做随军医士不觉得苦吗她回答说,“习得一技之长,寻得前行之路,这怎么能是苦呢,这是我的福分。”
这话一直都印在谢候心里,不光记得每一个字,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那般温柔而坚定。
被提拔为队主的那一日,他简直欣喜若狂,很想大笑几声,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