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国曾有一位慎氏大夫,因君上无道致使其父兄族灭,出逃别国时立誓:若不能报仇雪耻,终为天下笑。 慎氏大夫率军攻入都城后,掘王墓,鞭尸三百,顺带捣毁了大小宗庙,就连“免山”上祭祀东皇的终古之庙也未能例外。 “姝子娇媚,夫复何求。” 慎氏大夫眼瞎,贼光汹汹。认为她身为先王之女不配侍奉神灵,更适合作为一件战利品献给邻国之主。 师父拒绝了,众灵官却百般恳请。 牺牲一个愚笨的少司命,不缺另一个可以顶替的王姬。 大庙内还藏着几位王姬贵女,尤其是她的异母姊妹自幼贤惠聪颖,比她更应该担任少司命一职。 其实,灵官们心中厌烦许久,明里暗里,总爱讥讽她尸位素餐,白吃闲饭未尽职守。他们嫌弃她,又怎会愿意为了她而获罪遭殃。 “勿多言!勿多事!” “大司命!务必三思啊。” “……” 师父拒绝后,巫庙遭围困。 少司命容貌德行如何,无关紧要。 但她既是先王之女,今上胞姊,又代表一方国土万民之信仰所归,政治价值高于一切。 她记得自己死了好几回。 第一次直接上吊,让出尸首一具,留下遗书一封,请慎氏大夫再鞭挞一回。 第二次先假意归顺,在去别国途中跳江自尽,那时候邻国友邦已出兵匡助,慎氏大夫无法再回去补抓王女。 第三次索性给慎氏大夫几巴掌,对方一怒之下把她活活劈死。 第四次学会苦苦哀求,慎氏大夫心生鄙夷之情,不太看重她这个少司命,反倒要把其余王姬贵女一并俘虏回去,她又恼又羞,头脑一热暗刺失败。 第五次…… 倒霉,无比倒霉。 轮回往复,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撑到邻国友邦援助。她握住师父衣袖,站在庙宇大门外,来不及欢欣自己这回不用赴死,不必与师父生离死别。一眨眼,没有预兆,没有遗言,没有气息,她就没了师父。 山腰处两军交战,谁知一支奇兵从哪冒出,在一片混乱中,师父为了保护她中箭身亡。 后来,她才清楚什么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万民心里,大司命和少司命媲美神灵。 争权夺利的肉食者自然明白,若要实实在在掌控一方水土,她与师父,以及众灵官之存在,大有用处。 能归顺则礼遇之,不能归顺则镇压之。 前几次的失败,归于她太过单纯。 她认为离开师父还不如死去,她以为牺牲自己可以保全他人,她以为舍弃自身可以让所有人满意……她自卑自弃,不愿师父为难,不愿众人鄙视,不愿再任神职惹来白眼…… 直到尝试过无数遍,她才明白,如果她先走一步,师父或许会替她被囚禁客死他乡,或许出于悔恨无力保全徒儿而引咎归隐。 亦或许……师父仍旧好好的。 因为,她无法知晓自己的身后事,那仅仅出于推测而已。 她猜自己不能这样死去,甚至是不可以自觉送死。 不然,她为何一次次失败重来。 这个梦境,该怎么破解? 她暗暗焦虑,根本不记得湫言宗太璞子是谁,只朦胧觉得自己要快点出去。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使命也好,责任也罢,还有很多人期待着她。 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恍然,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无法窥探梦境的最后是什么。 “身体不适?” 精神淡淡惆怅,师父悄悄凑近,探了探她的额头。 “公庭万舞,大善无极。” 目光温柔似水,师父理解她的失意,哄道:“红尘拂面不过须臾,何必久久介怀。适可而止,姝子无须懊悔。” “师父,我是不是很笨。” 她想问,又不敢问。 怕这个答案,令人心酸,令人承受不住。 “师父,要抱。” 她张开双臂,不必多言,师父也知道她的意图。 “姝子该长大了。” 说时,语气无奈,偏偏宠溺一笑,轻轻拢她入怀。 “师父,我会快点高兴起来的。”她在心底默默地答应了。 这几日她确实非常羞愧,明明自己尽了最大力气,依旧没有得到理想中的结果。 感动自己而已。 除了感动自己,她还能感动谁? 大祀上,众巫鼓乐吹笙。 传芭代舞之后,才轮到万舞之乐。 万舞兼具武舞、文舞之美。大司命执辔如组,载云承旗,操干戚以诛邪,火烈具扬,电霭显戮;少司命左手执籥,右手秉翟,风泠清路以降福,袅娜浩歌,昭昭未央。 如此,刚柔互济。 共酹阴阳七曜、天地山川,进退有度才是妙法,偏偏她歌喉不佳、舞姿迟钝。 纵使旁人没有察觉出不对劲,而灵巫灵官未必不会发现。 然后师父又宽慰她,小小意外丝毫差错,旁人都不曾放在心上,还夸她初次挑大梁,表现已经够出色了。 可她敏感啊,耳畔幻听,停止不了臆想,仍旧觉得那些人在偷偷议论,并非真心实意尊敬自己。 “吾不乐。” 挫败感涌上心头,她靠在师父肩上蹭了蹭。 “师父,吾何时,无须,再跳此舞?” 手指慢慢划出几个字,目光却瞟见师父身后的少女,她更委屈了。
第一百零五章 持酒谁争(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