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玉没给他好脸,但也没把他打出去,臭着一张脸让人上了两盏茶,茶还没上来的工夫,两人就这么干坐着一言不发,待茶上来了,就是端着茶盏喝茶,有话也不说,都熬着,似乎纯为了喝茶。广玉没熬过他,几口烫茶烫得他心绪愈加不好,恨恨把茶盏往桌上一墩,“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请直说!”
“直说干嘛呀!那多没意思!来,这儿有给你预备的一双脚垫子,你那脚不是畏寒么,这垫子是拿暖布做面儿,暖药做里的,垫上冬天脚不凉。”
“……”
广玉猝不及防,又让他猛的一竿子抽在心上,一颗心是又疼又痒又熨帖,嘴上啐他,“呸!就知道拿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来糊弄我!”,面上却是缓和不少。
“话可不能这么说,礼轻情意重么,再说了,兄弟那点俸禄,几年的积蓄花光也不见得能买来称你心的东西,还不如因繁就简,来个合适的。”
“你个碎催!嘴倒能说得很!行了,也别和我兜圈子了,有话便说,有什么要问的,能回你的我一定回,如何?”
话赶话说到这个份上,三变也不好再延宕,便清了清嗓子,单刀直入:
“你可知道三清山之上有一道观”
“唔,观主道号宗信,认得。怎么?”
“那儿有没有一个带发清修的修士?哦,大概三十六七的年岁,瘦高个儿……”
说到这儿,三变说不下去了,他也就六岁那年见过他爹的面,十好几年过去,记不清他什么长相,他爹脸上也没痦子也没斑痕,光净的一个老白脸儿,顶多这时多出一部长胡须!
“还有呢?长相如何?”
“……我也说不清。”
“你这是当耍呢,还是真要找这么一个人?当真要找,又没个样貌特征给我,哪给你捞去?”
“就、就当……”三变忸怩起来,略一踌躇,心一横说了实话,“就当是我三十六七的时候的长相吧!”
“……你要找的人……难不成是……”
“我爹!”
“定北将军?”
广玉瞅定他,半是揶揄半是挖苦,“怎的忽然想起来要找爹了?”
“找他回来尽孝!”
“……那你呢?”
“哪有这么做人的?!儿子一丢丢十几年,阿祖也一丢丢十几年,现下老家儿都一把年岁了,也不见他回来看一眼、问一声!”
广玉看着三变愤愤然抱着过了时的不平,心说:你早干嘛去了?!
“嗯,我这儿可托人问问,这两日便有回话。你住下吧,明日肃王府设蘸打鬼,我去一趟,过后肃王、肃王妃连同几位公子,还有一干贵客回白云观用斋菜宴,我要相陪,忙过后再找你说话。是了,前几日有人送我几坛上好的莲花白,夜里咱们小酌一番,如何?”
“也好。我等你的莲花白。”三变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在纳罕——咦?肃王府明日办大事,老萧怎的还说要和小梨子听戏去?这里头……有古怪啊……虽说老萧是私孩子,但好歹也是过了明路的,不至于这样场合不带着他呀,要么……是他自己不去?倒有这可能,老萧这人,那脾气和肃王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俩人要磕在一块儿,那绝对是收拾不了的一团乱麻!
广玉这头想借着三变相求的时机,多拘他几日,三变那头却是归心似箭的,等过一两天,天天夜里喝莲花白,说是小酌,后边就让广玉灌大发了,烂醉如泥,被人揩去几把油,他一概不晓得,只是心烦广玉摽着自己,迟迟不给个说法。三日过后,他一揽包袱,决定下山去也。广玉也晓得拘他不住,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一则说三清山的道观上全是正经道士,没有带发清修的,二则说他许是听岔了地名,待他一家家道观问过去,细细问清楚了,再给他个交代。三变着实心急,等不得了,丢下一句:有消息了咱们再联络,这就麻利儿溜了。
陆弘景从虎牢关回帝京也过了两个多月,告的假还有十天就到头了,他谋划着要往回赶,可太夫人那头不好开口。太夫人见他抓耳挠腮,坐卧不宁,便是猜也猜得到他心事了。这日她趁他过来请安,就直接和他提了这个,让他时至则行,家中诸事不用他挂心,自己也还硬朗,同样不用他挂心,“去吧,大丈夫志在四方,窝在家宅里头能有什么好,还不如出去见世面长本事呢!”。
三变讪着脸应下,预备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好上路。
出门前太夫人忽然又叫下他,叮嘱道:“君则,你爹的下落,你不必再查下去,只当没这个爹吧。”
陆弘景心内一撞,吃惊不小——阿祖这口声,像是怨足了他那便宜爹啊!不然,一家人何至于此呢?
起头他以为阿祖怨他爹违逆尊长,硬要与外族女子结亲,后来想想又不对,阿祖不是这么样气量狭小的人,说过一遍不听,那便随你怎的,她从不会因为这个而存怨在心。阿祖虽然劳心费力把他拉拔大,却从不在他面前提一句他的生身爹娘,好话没有,坏话也没有,的确是一开始就当他们没了一般。他那便宜爹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阿祖说出这样话来?他摸不着门道,只得从长计议,现下自然乖乖点头应是,转过身后自然要偷个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