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手臂蓦地伸出,一把抓住莲生怀中的包袱,任莲生拼命反抗,仍势不可挡地被他夺在手中。一张面孔凑上前来,痴迷地瞄着莲生的脸,浪荡的轻笑,被蒙面的黑布挡得含含糊糊:“小娘子,再喊,连你也一起抢了去!”
虽然蒙着头脸,身上也罩了一件黑斗篷,然而人未近前,已经是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扑面,莲生对香气最为敏感,登时便是心中一凛,眼前霎时出现一张下颌尖削的长脸,鬓边一朵雪青色通草花,笑容中透着一股阴气……
甘怀玉!
难怪一出门便被人尾随,这人适才定是没有离开甘家香堂,眼看着莲生去账房领了六吊钱出来!
熊熊怒火燃透胸膛,只恨身边无酒,不能一拳打歪这恶贼的鼻梁。想要厉声喝出他的名字,霎时间想到自己身单力弱,喊出他的真面目有害无益,当即又拼命忍住。那甘怀玉满以为藏得隐蔽,不顾身边小厮不住催促,好整以暇地凑前:“这小娘可真教人不舍得……”
“郎主郎主,夜长梦多,快快离开了罢!”
几个小厮慌张地东张西望,强拖着甘怀玉奔往巷外。
莲生急火攻心,如割如焚,一时间连自身的危险也忘怀了,只拎起裙角奋力疾追:“来人啊!来人!有强盗!……”
漫长的狭巷,被高墙阴影牢牢笼罩,四下里全无人迹,猎猎风沙掩盖了莲生的叫嚷,眼看着几条黑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茫茫暮霭中……
猛然间几声尖叫,穿破风沙呼啸的夜空。
远远地人影飞舞,呼喝连连,伴随着呯呯啪啪的钝响。
莲生不顾风沙划割娇嫩面颊,拼命迈动双腿追上,老远地便望见一灰一黑两条人影,如兔起鹘落,在高墙边上下纵跃,将抢劫莲生的五个小贼,牢牢堵在核心。
沙尘滚滚,呼啸着贯穿窄巷,那二人衣袂迎风,猎猎飘舞,唯有头顶帷帽紧紧扎在颌下,裹得一丝不透。飞扬的黄沙里,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奔走,似乎就是在飞,在陡直的墙面上飞,足不点地,只如两只大鸟般纵横起落,姿态俊逸,纵在如此混乱中也是气度不减从容。
转瞬之间,战况已明。
二人都是徒手,然而招式轻捷而狠辣,莲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挥目送,迅捷无比,那五个小贼一片惨呼,已然不知是受了什么重创。一阵狂风袭过,已经只剩那一灰一黑两个人影端然凝立,脚边横七竖八地倒了几个痛得遍地翻滚的身形。
寒光一闪,是一人力图反击,挥舞随身短刀,疾向那灰衣人腿上刺去。
还未待莲生出声示警,只见灰衣飘飞,凌空腾旋,稳稳避过这一记偷袭,回手擒住那人手腕,毫未见蓄力用劲,已听喀的一声锐响,那人嚎叫一声,五指软软松开,手中短刀掉落,倒扎在地面伏卧的一人身上。
“大侠饶命,饶命!……”
那灰衣人一脚踢开地上一人,俯身拾起装着六吊钱的沉重包袱,抬头望向不远处呆呆站立的莲生。
天色昏黑,窄巷狭长,又隔着厚密的纱帷,但莲生分明感受到遥远距离外,向自己射来的明亮眸光。
衣袂飘飞,灰衣人疾步走向莲生,尖锐的风声里,一言不发地将包袱递在莲生怀中。
风沙狂啸,劈头盖脸地击打面颊。
莲生抱紧包袱,不遮不挡,只拼命睁大双眼,一霎不霎地盯住面前这张脸。
银灰长衫,广袖飘飞,灰纱帷帽密密实实地遮住面庞。狂风劲吹下,半边纱帷紧贴面颊,蜿蜒勾勒出的,分明便是莲生熟悉的轮廓。几缕长发散落,飘出纱帷之外,风中猎猎飞扬,如一支挥洒的墨笔,一道道扫在莲生心上。
——————
十六岁的少年人,时常觉得自己什么都懂。
然而总有些时候会明白,世道冷暖,人心险恶,远不是单凭智计所能应对,总有些深沉心机让她知道,自己仍是个不懂事的孩童。
如何能想到,堂堂甘家香堂的小郎主,锦衣玉食的甘怀玉,竟然五毒俱全,不但好色好赌,还动手抢人钱财。若不是幸运获救,莲生失落了救命钱错过还债时机,辛家全家岂不是陷入绝境?
如何能想到,那日日坐在莫高窟中挥毫泼墨,总是一脸漫不经心笑意的潇洒画师,竟然身怀武功。瞬间克敌,杀伐果断,姿态飘逸如飞鸟,全然惯走江湖的老手风范。莲生不会认错,绝没有认错,那纱帷下就是她日日牵念无数遭的面容,却将包袱塞到她手中,转身便走,再怎么急切呼唤他的名字也只作不闻,转瞬间与那黑帷帽消失在小巷尽头。
莲生最没想到的是,乔家之贪婪,远远超出底线。
二十九日刚刚还清了债务,三月初一便又拉了队伍来拆房。辛不离亮出莲生赎回的地契,黎管事竟然不认,伸手自怀中又掏出一张地契来,向辛不离晃了晃。
“地契明明在东家手里,你这张假货是从何而来?伪造地契,可是充军的罪名!”
“你的地契才是假的!”辛不离惊愕莫名:“明明已经还清了钱,赎回了地契,你手里怎么还有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