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冤情回禀御前之后,崔兆之住在侯府养伤的事情就没有再瞒着的必要。
除了裴清宛每日都会去陪着他之外,裴家余下的小辈儿也都来走动看望过,知晓崔家遭遇,在他跟前说起话来都是小心翼翼,唯恐戳中他伤心处。
就这么过了有六七日,裴令楼被追了回来,去见过崔兆之,那样坚毅的一个人,顿时红了眼眶。
裴令松见状赶紧推推搡搡把人推了出去。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裴清宛与崔兆之两人。
补药吃了那么多,哪怕只是几日光景,崔兆之精神也好了很多,面上也肉眼可见有了红润血色,不似刚来的那天晚上。
可是这些天下来,裴清宛始终都没有机会好好跟他说说话。
别看她每天多来。
崔兆之能听得见她的叹息声,到底不忍心,侧目看过去,只一眼,匆匆收回目光。
裴清宛唇角上扬,是苦涩自嘲的笑意:“表兄怕我说什么?”
崔兆之摇头:“这些天辛苦你了。”
疏离又客气。
“官家特意派了御医出宫给你看过,你身上的伤要养很久,但没有什么大碍了,表兄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崔兆之到底抬眼看过
去,正好与裴清宛四目相对,久久不曾挪开。
他眼神空洞,黯淡无光。
昔日神采飞扬的郎君,耀眼又夺目,终究是在这场惊天变故中不复存焉。
“自从你醒过来的那天,一直到现在,表兄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更不要说和我聊一聊。”
裴清宛坐的并不算近。
屋中拔步床与床榻总归有距离。
她端坐在那儿,双手交叠着置于小腹前,灼灼目光落在床榻之上,盯着崔兆之不挪开眼,也感受着崔兆之回望来的炙热眼神。
然则她心底热切不起来。
苦涩和难过蔓延看来,裴清宛觉得她舌根都发苦。
她略略抿了抿唇:“本来不该这时候问,毕竟你还伤重,要静养,御医都说不能劳心伤神,也不能气着,于养病无益,但我……我的心思你知道,忍了好多天,又心疼,又不安,现下一切都朝着好处发展,我其实早几天就想问你了。”
崔兆之还是靠在床榻上不说话,静静地等裴清宛问。
裴清宛就更难受了。
他明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言语。
“我与表兄曾定下婚约,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好事将近,没想过旦夕惊变,弄成
如今这样。”
裴清宛说这些的时候,连呼吸都是痛的,可她还是咬紧牙关问到了底:“时至今日,阿舅与舅母都不在了,表兄的婚事只能自己做主,我与表兄的婚约,还作数否?”
她眼神坚定,望向床上的人,带着殷切的希望,还有些许不安。
崔兆之胸膛处起伏不定,沉默良久。
裴清宛觉得煎熬,但不舍得催他。
好半晌,崔兆之才回望去,一眼撞进裴清宛的满目柔情中:“阿宛,从前我是清河崔氏嫡次子,与你婚配是佳偶天成。
现在崔家不在了,就算官家严查,还了崔家清白,我身后也再无崔氏扶持,反倒是要靠我重振门楣。
阿宛,退了这门亲,你还会有很好的姻缘。
跟着我,以后也少不得要吃苦。
你知道崔家老宅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重振门楣不是那么容易的,所有担子压在我身上,我现在都觉得压力很大。
你有更好的前程,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受累。”
这些话都是崔兆之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还是怜惜着裴清宛。
可裴清宛从来就不在乎这些。
她晓得崔兆之的良苦用心,声音仍旧轻柔:“我问的是
表兄婚约是否还作数,不是问你这桩婚事对我究竟还有没有好处。
表兄,你的心意呢?”
裴清宛深吸口气:“我不想逼你,但思来想去好多天,又觉得你现在这个状况,如果我不逼你一把,也许真的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揭过去了。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图享什么福气的人。
倘或我要的是那些,如今东宫里的人还轮不着庾显静。
我曾推拒掉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段婚事,表兄又何苦现在来与我说这些?
至于你的担忧——你替我做的那些考虑,更大可不必。
就算将来嫁给别人,我也是要去别人家里做宗妇,做当家主母的,支应门楣的事情原就少不了。
或者表兄是怕以后人家说你靠妻族扶持,现在才急着和我撇清关系。”
“我从没那样想!”
崔兆之显然有些急:“姑母是侯府主母,以后崔家得清白,我要重振门庭,长宁侯府少不了帮衬一二,这无关你是否嫁给我。
有这层关系在,原就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结姻亲,姑父姑母也会帮我,那毕竟是姑母的娘家母族,天下皆知,根本不是一回事。”
至此,裴清宛脸上才隐
隐有了笑意:“表兄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她站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