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战争如此残酷,重庆的酒楼饭店里有些逃过来的上海人不免高谈阔论,当年名声显赫的傅宋两家,居然败落到如此地步。两位俊秀少年郎到今天,一个带着自己三百多辆车的兴华车队去刚刚开通的滇缅公路做车夫去了。
另外一个把他爹一手创立的海东,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卖了,居然招收了一大帮逃难而来的难民,在重庆挖洞了。
众人都以为有利可图,去一问,确实是政府工程,不过政府没给钱,记账上呢!是宋舒彦贴钱出来干活的。
没打仗前一百法币可以买两头牛,现在只能买一只猪了,政府给你拖半年,得亏多少啊?这都是什么脑子?
日本人之前不是来炸过了吗?肯定是觉得重庆山多,不好炸,看看已经快三个月没有炸了吧?宋舒彦挖洞却坚持不停,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不挖洞?白给饭吃?这个就是乞讨,这是以工代赈。没事也得给那些难民找点事做,不管宋舒彦是不是傻,至少他这样做了,你看街上小偷小摸的少了。”
“那让宋舒彦来给我家修一修房子吧?”有人调侃。
宋舒彦上楼跟自己的下属来吃饭,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他朗声道:“哪一位仁兄在提及小弟?”
“舒彦老弟,我们在说,我们知道你是怕那些难民没饭吃,做好事。可也没必要到处挖洞吧?你成立一个营造工厂,给我们盖房子吧!”
宋舒彦在他们边上一桌坐下,吩咐自己的下属点菜,他跟几位说:“众位哥哥,这才多久?不过一年多,你们忘记了南京死去的三十万军民?只是因为他们攻占武汉的时候没有大规模屠杀?就认为他们只炸军事目标,不炸平民?之前所有的防空洞都是给军政机构用的,平民有几个防空洞?等飞机来了,你们想看嘉陵江上鱼和人的尸体一起飘吗?这个季节山城多雾。等云消雾散了呢?我给各位一个忠告,防空警报来了,到时候立马找个洞躲起来。”
“舒彦老弟,炸老百姓,有什么意思?不是浪费火力?”
宋舒彦嗤笑:“南京城杀老百姓有什么意思?不是白费力气?你跟豺狼谈残忍?”
在跟宋舒彦聊天之后的十几日,那一天是一九三九年五月三日中午,人们刚刚吃过午饭,听见防空警报响起,宋舒彦分派挖洞的工人,在街上喊,让市民进他们挖的防空洞躲避。
因为前面几次来炸的都是军事设施,所以很多人还没把这个事当成事。
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已经进了防空洞,还跑了出来,后头一个女人歪歪扭扭跟了出来。
宋舒彦跟自己的防护队一起管着这个防空洞的秩序,因为他听秦瑜说,如果关上门,因为缺氧造成踩踏的后果比轰炸后果尤为恶劣,所以所有的防空洞都没装门,但是这样就防不住,这种孩子跑出来。
“你给我进去!”
宋舒彦狂喊,他奔跑着出去,把小男孩抱了起来,往里奔跑,离开洞口不到两米处,他将孩子扑
倒,护在身下。
瞬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边上火光燃烧,宋舒彦把孩子抱起来,往防空洞冲了进去。
小男孩良久才大哭出声,而小男孩的母亲,没时间顾及自己的儿子:“先生你的脸?”
宋舒彦这时才感觉脸上剧痛,一摸满手鲜血,幸亏自己让每个管理防空洞的防护人员都准备了急救箱,下属给他处理伤势。
下属看自家老板的脸成这样:“你不能看好自己的孩子,我们宋老板……”
“大壮!孩子懂什么?”
宋舒彦制止了下属的怪怨,这个年代活下来已是艰难。
傅嘉树去滇缅公路了,秦瑜在仰光,傅嘉树借机去看媳妇儿。他回来跟自己说:“小瑜看到我身上的伤疤,哭起来,真的怎么哄都哄不好?”
宋舒彦那时候还洋洋自得,自己身上还没留下什么伤痕,至少不会让妮儿看了伤心,现在?
听见叫宋老板,有人问:“是不是海东纱厂的宋老板?”
“就是我们家老板。好人没好报!”
“大壮!这点事算什么?”
是啊!这点事算什么?防空警报解除,外头整条街都在燃烧,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人,看见地上的被炸出肚肠的尸体吓得大哭,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烧焦的味道,宋舒彦喊一声:“一起救治伤员。”
从这一天起,重庆人知道了飞机来了一定要躲防空洞,防空洞不够就拼命挖,政府也增加了防空预算。大家房子也不再用泥瓦建了,木板搭一搭,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就好。
当年风度翩翩的宋大少的脸上也留下了一条蜿蜒的疤,有时候翻看自己跟妮儿的结婚照,会回忆起自己脸上没有疤的日子,回不去了,却也告诉自己,他比别人幸运,至少自己妹子告诉他,这场战争会有结束的那么一天的。
此刻,另外一个知道终将会迎来光明的,再次被近乎绝望打击到。
滇缅公路通车,为了能够总体协调运力,傅嘉树带来的兴华车队司机和修理工听从安排,拆开在各个机工段上,毕竟兴华车队的人都是这些日子跟随他奔波在汉口与重庆之间,在炮火中飞驰的老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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