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玉随鸥比玉随山更单纯一些,此时为了父亲身体着想,已然顾不得许多了。
房中没有点灯。
那日晨起,玉秋实到岫青寺礼佛,中逢一场大雨,归来时浑身湿透,他全然不顾,匆匆去了书房,说要瞧晨起中宫遣人送来的恩赏。
随后他便将自己关入书房当中,再也不曾出来过。
朝中关于宰辅的传言沸反盈天,舆论像是那日瓢泼的大雨一般,玉随山自出生来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在父亲书房之外哭诉了许久,连“父亲再不出来恐是阖家之祸”这样的话都说出了口,而玉秋实仍旧不闻不问。
宋瑶风虽不知玉秋实那日与落薇说了什么,却也隐约猜到了些。
她点了书房进门处的蜡烛,没走几步,便听见了玉秋实的低语。
他瘫坐在案前的地面上,怀中抱了几封金封的奏折,书房中桌倒椅歪、书籍横飞,只有这几封奏折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他的手边。
她认得出来,那是先帝写给他的折子。
“辛酉三月廿四日,卿之具本,朕已悉数看过,此举大利民生,甚好……风寒露重,卿不日乃还,还时赐宴乾方,朕与卿共醉。()”
“……闻听江南有涝,辗转思虑,不能安眠。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卿代拟罪己一封,翌日呈奏共议。?()?[()]『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房中漆黑一片,一个字都看不见,然而玉秋实反复念叨,似乎闭着眼睛,他也能回忆起每一封奏折上的内容。
玉随鸥见他如此,心中震痛,双腿一弯便跪了下去,沉声唤道:“爹爹!”
玉秋实置若罔闻,仍旧失魂一般念叨着:“……朕奉宗庙二十二年,今日病痛,恐将辞世,无奈托孤于卿。国之大厦,摇曳难定,舟渡、怀安虽去,居化寺之誓仍在,大胤山河永明……太子年少,优柔乃朕之过,望卿不吝赐教,其仁爱忠孝、刚毅正直,必使卿不履韩信之祸,得永年之享……朕……”
他诵到此处,忽地停住,随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乐事一般扬声大笑起来。玉随鸥听得胆战心惊,持着蜡烛膝行上前,甫一照亮,却吓得险些跌倒——仅仅几日的功夫,父亲原本只是星点花白的须发竟然全白了!
宋瑶风站在原处没动,她侧头看去,瞧见了那日晨起落薇送来的匣子。
匣中装了当年先帝临终之前身侧幸存宫人的供述、被宋枝雨救下来的医官供述,还有先帝初病重时写下的托孤之诏。
那诏书分别交予了宋淇和宋瑶风,便是玉秋实方才所念的内容。
宋淇手中诏书已毁,可宋澜绝对不曾想到,她手中还有一封。
她心中泛起一阵钝痛,表情却漠然,玉秋实跪在地上,胡乱地整理着被他自己翻乱的奏折,偶尔抬头一看,瞧见了公主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后、面无表情的脸。
“你……”
他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便突兀听见门外一阵嘈杂人声。
原是玉随山带着几个府兵闯到了此处,见书房大开,他怔了一怔,还是疾步闯了进来,边走边大声道:“爹爹,家贼竟出在宅内!孩儿自知邸报中有父亲私印,越想越觉得不对,那印原是爹爹近身所携,怎地会遭人算计?方才,孩儿带兵搜查一番,果然从公主房中搜到了大小私印,铁证在此。爹爹,她果然同皇后是一伙的!这是她们的栽赃!”
宋瑶风听了这一番指控,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玉随山越说越怒,扬起手中的青玉印章便朝她砸了过来,玉随鸥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坚硬玉石正中他的额角,有血自玉白面孔涔涔流下。
玉随山又急又怒,喝道:“二弟!”
玉随鸥捂着额头:“兄长,此事或有误会……”
听二人争吵不休,玉秋实抬手便砸了手边的镇纸,冲玉随山嘶吼道:“够了!你放肆,国朝公主,岂可遭你一小儿欺侮!岂非谋、谋——”
他扶着手边的书案勉强站起身来,玉随山这才瞧见父亲的模样,吓得立时跪了下去。玉秋实一句话未曾说完,颤手指着他,像是被噎住了一般,玉随山抬头看去,恰好见他吐出一大口血来。
“爹爹!”
书房之内一时人仰马翻,宋瑶风见父子三人情状,搁了手中的蜡烛,抽身离去,缓慢踱步到中庭。
途径中玉府每一个人的面上,都带着惊惶之色。
多么熟悉的惊惶之色啊,与当年一模一样。
宋瑶风抬头望去,见夏夜月亮正圆。
她望着月亮,微笑着自语:“他已无生志,诛心之术,到底最有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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