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息我以死(三)(1 / 2)

刺棠 雾圆 1697 字 5个月前

息我以死(三)

几日之后的夏夜。

张素无秉烛入殿,发觉子时已过,而落薇却仍旧未曾入眠。

花窗之外传来纷乱的蝉鸣,落薇坐在纱帘全数收起的榻前,有些出神,见他进来,她便抬起眼来,眼下一痕乌青。

“娘娘不曾睡好么?”

“梦见了些旧人,醒来后再无法入眠了。”

“是什么样的旧人?”

落薇笑着回答:“梦见了我的叔父。”

她闭着眼睛,仰在床头冰凉的凤雕上,回忆道:“叔父对我哥哥还严厉些,对我却甚是慈爱,爹爹都不曾偷偷带我去宫中捉过蛐蛐儿。我小时候总在想,要是长大后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就好了,没想到有一日,我竟要……”

她突兀住口,倏地睁开眼睛,问:“他没有来吗?”

张素无摇头。

近日关于玉秋实不敬的言论甚嚣尘上,起因是叶亭宴搜罗了过往三年他所书的邸报,在其中发现了几处不妥。

譬如将“太阳”误写为“太阴”,有混淆黑白之嫌;奏钱塘涨潮时称“波澜如夷”,没有避讳“澜”字,更将“夷”字与皇帝名讳置于一句,不知是何居心……诸如此类的笔误共有十一处,朝中玉党本来全然不信,逼着叶亭宴将每一封邸报都摆了出来。

众人反复确认,这才沉默下去。

玉秋实一笔好字,为人又谨慎,这几封邸报用的几乎都不是同样的笔法,然而每一处都能寻到他过往流出的墨宝相互印证,纵然有人刻意构陷,临摹了他的字迹,也不可能每一种都学得这样像。

更何况邸报上还有他的私印。

邸报发后,皆由政事堂封存,除非在每一封邸报尚未出宫门时便被替换过,否则断不会有假。

谁能耗费三年之久,布下这样毒的局?

朝兰将她从各处宫人听来的消息坑坑洼洼地告知落薇时,落薇仍在桌前习字,闻言笑了半晌。

她如今已能用左右手同书,这几年潜心练习,终归是派上了用场。

张素无在后园中将皇后这些年搜罗来的宰辅书帖尽数焚了,焚前他还特地数过,玉秋实写的最多的帖子便是《仲尼梦奠》。

圣人梦自己居于两楹之间而逝,他内心深处也在渴望自己成圣吗?

“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他虽冠冕堂皇,也会心生畏惧吗?

想来是得不到回答了。

此事之后,朝中玉党纷纷上门拜会,好奇太师将会如何应对,谁料玉秋实竟一反常态、闭门谢客,任凭谁来,都没有迈进他的宅邸一步。

与他一样反常的,还有皇帝的态度。

从前此类事宜不少,连带上暮春场刺杀和会灵湖铜杯之事,皇帝对这个大权在握的太师执师礼,又多有忌惮,始终不曾问责过一句。每每有人进言时,他甚至还会对玉秋实加以抚慰。

可如今朝中谁人不知叶亭宴是皇帝的心

腹重臣,他掀出这样的事,本就叫人猜测是皇帝的授意,事发之后皇帝一言不出,更是叫人笃信。

皇后片叶不沾,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玉秋实称病罢了早朝,始终没有任何辩驳。

在他罢早朝的第三日,时任御史大夫当庭弹劾,洋洋洒洒地为玉秋实列了七条罪状。台谏与宰执向来不合,只是从前碍着他的声势,出言弹劾之人大都被贬,久而久之便也无人敢言了。

如今有人出头,众人纷纷附和,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有台谏造势,宋澜便将此事顺势交给了御史台,但点了叶亭宴携朱雀同审,朱雀插手未免不合规矩,只是非常之时,倒也无人多言。

叶亭宴这两日亦在礼部留宿。

落薇本以为夜来他如往常一般来寻她商议,不料他却一直未至。

得了张素无答复之后,落薇久久无言,趴在花窗前发了很久的呆。

张素无本想开口劝她早些休息,却听见她忽地低笑了一声。

烛火飘忽,他有些好奇地问:“娘娘笑什么?”

落薇道:“我忽然生了一个很离奇的想法。”

“离奇?”

“是啊,”落薇托着腮道,“我从前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今日,我忽然觉得……”

她忽然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诚心感叹了一句:“不知这蝉鸣声要响到什么时候?”

*

玉氏府邸中。

宋瑶风端了一碗参汤穿过回廊,恰好见到她的夫君玉随鸥正站在书房门前,抬手又放,迟迟不语。

见妻子来,他连忙从妻子手中接过参汤,懊丧地小声道:“方才大哥来敲门,爹也没有理他。”

宋瑶风沉默了片刻,道:“太师已有两日水米不进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夫君不如破门,纵是拼死跪求,也要叫他将参汤服了。”

玉随鸥问:“如此真的可行么?”

宋瑶风叹道:“总得试一试。”

于是玉随鸥端着那碗参汤敲门,扬声道:“爹爹,请开门饮食,顾惜身子、顾惜儿孙罢!”

与从前一般无人回应,玉随鸥迟疑良久,终于持剑破了门——玉秋实教子严苛,两个儿子都十分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