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得鹿梦鱼(八)(2 / 2)

刺棠 雾圆 1834 字 5个月前

多年来患得患失之感实在太重的缘故,他的疑心九曲十八绕,总要比常人还多想一些。

况且他的话才是要紧处,宋澜七情淡漠,听了必定会思索,落薇是否会为了救人惹杀身之祸?

若是为了害人冒险,尚还值得。

放在平时,这一番言语或许还不会令他轻易相信,可当下不同——落薇传信叫燕琅进京,就是为了扰乱他的思绪,《假龙吟》一事已叫他头痛不已,燕琅斩了他在军中的亲信王丰世,才是更值得费心的大事。

今春实在是不太平,先是西园命案、暮春场刺杀、张平竟急病,后遇见《假龙吟》流出、皇后宫人涉旧案……金天卫被弃用,户部如今掌事人空缺,不知为何,朝中忽地变得暗流涌动起来。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燕琅回了京——燕氏与皇后关系

融洽,他早有意遣人替了边疆主事之权,燕琅二话不说斩了他的遣将,是在示威?不论如何,有一件事叶亭宴说得总是不错的,朝局若是此时倾斜,又该如何?

宋澜想到这里,只觉气血上涌,微一分心,手中的琉璃珠子倏忽掉落一颗,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

次日落薇便得了叶亭宴的传信,说宋澜禁足了宋枝雨,对烟萝的处理却暧昧不清。

后宋澜携她同去见燕琅,路上含糊说了一句,将烟萝交给她处置。

燕琅入宫那一日,骑了匹枣红马从御街招摇过市,他此番回京,随行士兵不过二十余人,其中有一半还直接到了京郊大营,连城都没进。

当年燕世子在京时,性子便十分张扬,他又生得俊朗,是大街小巷各色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在边境磨砺一番,虽不如当年白净,却更显成熟,不过短短一段路,便险些被两侧楼上抛下来的彩带和花朵淹没。

叶亭宴已在朱雀司中住了三日,燕琅今日进宫,终于叫他得闲告假,下早朝后便回了府。

裴郗捂着耳朵从街边艰难地挤过来,恨恨道:“这么些年了,他竟还没改了这浮浪性子!”

叶亭宴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你以为他浮浪,他却聪明得很——昨日夜里进城之前,他就在城中提前添油加醋地散播了自己在边境斩杀叛将、艰难守城的壮举,今日更是骑马过前街。濯舟威名仍在,他如此坦荡,哪个百姓会怀疑他所言不真?”

裴郗“啊”了一声:“这小子是故意的?”

叶亭宴道:“宋澜和玉秋实这几年想尽办法,想要收边境的兵权,却始终无从下手,他招摇过市,叫他们连寻机将他扣在宫中的损招都出不得,这悠悠众口啊……”

裴郗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不料叶亭宴却突然闭嘴,转而问:“大娘,这包子怎么卖?”

他站在那摊子前算了半天,最后才掏钱买了四个,递了裴郗一个,裴郗稀里糊涂地捧着包子:“公子怎地不继续说了?”

叶亭宴茫然道:“啊,还要说什么?”

他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燕琅今日穿的是繁花盔甲,在日头下金灿灿地发着光,他这一眼恰好瞥见盔甲折射的一片白亮,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裴郗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伤怀之色,这才想清楚他方才为何突兀转移话题——这些年来他已经变了太多,连心思都藏得越来越深,若非他看得仔细,怕是一天都想不明白。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咬了一口手中的包子,被烫得额角一抽,面上仍旧严肃道:“好吃。”

叶亭宴被他逗笑,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剩下的三个包子都塞到了他的怀中。

裴郗抱着那几个包子,跟着他继续往宅邸处走,边走边道:“汴都《假龙吟》与会灵湖上铜金盏一事尚未有定论,皇后此时将燕世子召回京来,只是为了救她那个旧友么?这几件事堆在一起,我有些想不清楚。”

叶亭宴随口答道:“有什么想不清楚的,薇……皇后先是着人在汴都散布了《假龙吟》,随后精心设计了铜金盏一事,想借此机会叫宋澜觉得玉秋实不敬——这一招与我在暮春场所行如出一辙,都是为了给宋澜对玉秋实的忌惮上再加把火罢了。不料玉秋实这老狐狸抓到了她的破绽,换了铜盏,他本想借着邱氏女身份坐定此事,叫宋澜认定皇后有贰心,我横插一脚,坏了他的谋算……”

他打了个哈欠:“邱氏女刺杀皇后,以宋澜之疑心,我再做些手脚,叫宋澜以为邱氏女是旁人送进来的,半信半疑间,他又会回头怀疑一切是玉秋实的盘算。朝中本就不太平,这时候皇后要燕琅回朝,将一切搅得更乱。于宋澜而言,显然是燕琅为何杀他心腹王丰世一事更重要些;于玉秋实而言,前牌失效,后手不明,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她这么些年,长进得很。”

裴郗若有所思:“公子也在她盘算中借机除了宁乐长公主,岂不正好……对了,公子早朝前随口一句,说终于明白了皇后想要什么,话却没说完,若非心系宋澜,她为何……我也不懂,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叶亭宴垂首不语,二人自街边的瓦当之下静静走过,阳光穿过屋檐罅隙投下的光亮和阴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一重又一重的错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