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梦鱼(九)
燕琅进宫请罪,在明光门前便卸了甲、交了佩剑,他到的时候正巧是午膳时分,宋澜便在流丹阁摆了小宴,唤落薇来同坐。
膳还未上,燕琅便在堂下撩袍跪了,开始声泪俱下地述说王丰世之事。
“陛下当春北巡时到过格拉尔城,该知晓此城要紧,是北方大军军粮储备之地,那北方诸蛮也晓得此事,故而趁夜偷袭。格拉尔城易守难攻,本不该告急,谁知守城的王丰世见情形不妙、援军未至,竟欲开城投降,幸亏臣之手下及时赶到……”
宋澜派去北幽调查此事之人尚未归来,就算怀疑燕琅的话,也没有什么证据,只好挥手叫他起来。
燕琅笑眯眯地应了,起身便开始自来熟地同宋澜插科打诨,一会儿问“陛下和娘娘可曾想念臣”,一会儿说御膳羊肉肥美竟也不输西北云云。
落薇眼见着宋澜额角青筋直跳,还要云淡风轻地同燕琅言语,心中好笑,好不容易捱到午膳用完,宋澜被他说得昏头转向,便道叫他先回府休息,晚些再进宫回话。
落薇送燕琅出宫,二人在明光门前长长的夹道间行走,身后遥遥跟了一长串宫人。
燕琅抬头看了一眼,感叹一句:“皇城真是天阔云高,许久不来,竟觉生疏至此。”
身后宫人中必有皇帝的眼线,落薇知晓他话中有话,便笑了笑:“你在北幽待了这几年,当然会觉得生疏。”
燕琅却道:“虽是生疏,但年年鸿雁南北传递,心意不改。娘娘可还记得,少时陛下与你、与我,曾于月圆时上东山拜月,那时我们青春少艾、乌发红颜,虽年来更替,东山已成乱坟,但那些时候的情分,却是永远不会忘、忘不得的。”
落薇忽地感觉眼眶湿润,她抬头,看向今日有些昏黄的天空,喃喃道:“纵然东山已成乱坟,依旧忘不得吗?”
燕琅瞧着她的侧脸,难得严肃地回答:“臣永志不忘。”
“本宫这些年来总是在想,为何同样情分,有些人能够永志不忘,有些人却弃之敝履,”落薇收回视线,望着前方,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敛了怅然神色,“不过几年而已,哪里能算得上生疏,陛下不传召,你自归家休息,叫本宫兄长去陪你喝酒。”
燕琅大笑应道:“甚好,甚好。”
落薇送走了他,换了条路在皇城中散步,李内人略有担忧地看天,道:“娘娘,今日怕是有雨,见天这样昏黄呢。”
她摇头不语,叫众人下去,宋澜派来的人要去回话,旁的更是乐得清闲,最后她身侧只留下了李内人和一个刚刚调回来的内臣张素无——张素无原本是宋澜登基前便与她相熟的内侍,她封后时将对方调到藏书阁侍奉,如今才调了回来。
李内人天真,张素无却未必听不懂她与燕琅的对话,拽着李内人衣袖退了几步,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有风送来远方的荷香,皇城中漫卷的柳絮已经随着春日的消逝而不见了。
全
无烦忧的少年时光仿佛还是昨日(),东山之上是越国公的旧宅╳()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八月十七,他办寿宴,众少年在山野间肆无忌惮地奔跑,折桂载酒,那时他们双亲俱在、好友满座,是真心实意地快活。
后来越国公子孙落罪牵连,搬离了东山,那一场热烈寿宴上的人所剩无几,他们也面目全非。东山遭了一场山火,随后成为汴都郊外的乱坟岗,传闻在中元节的夜间,还有人在那里看见过幽绿的鬼火。
算起来落薇与燕琅这些年虽有书信往来,见面却少,她如今所行之事太险,稍有不慎便是阖家灾祸,这才会言那一句“生疏”。
可燕琅并未犹豫,只说“永志不忘”。
亲故俱丧,知交天涯零落,听见这坚贞的情谊,除却感动,还有些恐慌。落薇在风起的皇城中行走,忽地想起叶亭宴,想起他在岫青寺的山峰上起誓,说“我这一颗心这样真”——言语实在会骗人,不知他那日的失态当中几分真假?
接着便想,若是那一日他没有失态,她不曾伤情,规规矩矩地商量了荷花小宴的事情,或许他在看清铜金盏下并非原计划中的字痕时,便可以伸手将它抹去——如今被玉秋实抓住机会,不仅被他发觉了烟萝的身份,还表明叶亭宴已经倒向了她。
玉秋实这样怀疑她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此计不成,还会有下一计,宋澜从前摇摆,如今对她疑心已生,若不能当机立断,怕还会被玉秋实反咬回来。
左右布置两年,如今还有叶亭宴这样一把趁手的刀,不能再等了,落薇漠然地想着,忽觉鼻尖微痒——不知是哪一阵风,将最后的柳絮擦过了她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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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和四年五月初三日,镇北将军燕琅斩格拉尔城守将王丰世回京,虽陈情详尽,台谏仍以“不敬上”及“滥军令”二罪弹劾,直指燕氏恃军功妄行。皇帝出言维护,暂令燕琅留京居住,燕琅领旨谢客,闭门不出。
落薇知晓,王丰世本是宋澜和玉秋实安插到北境军中的棋子,她传信燕琅,叫他“寻机返京”,不料他竟然这样大胆,直接斩了宋澜的遣将。
他若返京,王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