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阑她们到的时候,也被盘问了好半天。直到会所的主人李之舟出来,领着她们进去,又训斥门口的对人客气点儿。
这群公子哥儿对人都有种独到的礼貌,私底下玩的野是一回事,把女人当作玩物是一回事,瞧不上底层人又是另一回事,但自小被优渥家境浸泡出的教养不会丢。
说到底就是把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走廊宫灯高耀,推开一扇扇沉重的木门,他们才走到底。
苏阑当时满脑子想的,倒不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幅名画,也不是八宝檀木架上陈列的名瓷,她心里盘踞着的是些更奇特的疑问:这些木门看着很轻,可是推起来,为什么又沉重无声?
一直到很后来,沈筵才告诉她。
这八步一扇的木门底下,都嵌着成片的黄金坠,因而分量要格外重一些。
这栋洋楼原本是民国时一位将军的故居。早年间他带着原配前往南洋定居,只留下了一个小妾守着旧宅子。她没读过几本书,也没什么好本事,因此建国以后,过得很是潦倒。
只能每天从家里拿些东西出去变卖,换些钱米维持温饱,后来实在没东西可卖,她挖空心思开了阁楼,把将军藏在密室里的一尊蚌佛当了。
那尊佛像虽然光莹圆润,褶纹冠蚌,螺髻璎珞,却只有半截拇指的个头。那小妾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南征北剿的丈夫,大字都不认识两个,手头上竟有慈禧的陪葬。
而这件压棺底的墓葬品,会给她招惹上杀身之祸。
这尊蚌佛被当铺的老板认了出来,按捺住一份激动的心,给了那小妾几张钞票,没过多久就纠集匪徒夜闯将军府。
小妾在那场浩劫中葬身湖底,等她爹娘寻来时,尸首已经被鱼类啃得不成样。
而那一颗价值连城的蚌佛,兜兜转转,最终落入了沈家人的手里。
再后来这栋楼被李家买了下来,交给李之舟打理,成为一众豪门公子聚会的场所。
苏阑她们到的时候,宴会还没有开始,有足够的时间准备。白泠带的是琵琶,可是苏阑不会弹。她见墙上挂了一张月琴,但人生地不熟的,她也不好贸贸然前去相问。
她在金堆玉砌的高墙面前驻足时,李之舟温润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你喜欢这把月琴?”
苏阑想也没想就摇头,这琴头雕牡丹,又盘圆柄直的,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手。
她一个靠打工来赚取学费的穷学生,拿什么去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物什?
可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儿:“但我想借用一下行吗?”
李之舟打趣她,“小姑娘来演出不带吃饭的营生啊?”
见小姑娘红了脸,他并未再说,只伸手取了下来,“那你可得仔细着,这是宋代的古物。”
苏阑抱着月琴点头,“谢谢,我会很小心的。”
七点多人方到齐,四九城里的习气一向如此,要是约的六点钟,那六点你根本就甭想开席,总有人乔张做致。
沈筵就是那种无论什么宴会都姗姗来迟的人。
在他从小混迹的场面里,没有来由的,仿佛所有人天生该等他。
不过,他有那样的家世,准许他骄狂,也准许他轻纵无礼。
苏阑记得很清楚,她们一首《赏中秋》已快唱到结尾,沈筵才懒散到场。
他穿了件ERMENEGILDO的纯手工定制衬衫,黑色的丝质料子,垂坠感强烈,苏阑却分明瞧出了几分飘逸脱俗。
沈筵的额头很周正,一双星眸炯炯有泽。
但他的眉间距有些窄,天然有一种蹙眉之感,看上去就不是很好惹。
却又透着股难以名状的书卷气,斯文儒雅,和他脸上睥睨世人的傲劲不同。
席面就摆在院中,四月底的京城已有了几分暖意,隔开了曲水流觞。
察觉到他的目光往这边探,苏阑忙垂下头,专注唱着曲儿,她没有再往席上多看一眼。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才喝开了,话也多了起来。
饭桌上笑闹摔盘的声音倒比她们唱曲弹琴的音调还要响。
到底是白泠有经验,她们也只是这群人充高雅的样子货而已,根本无人注意理睬。
一时间停杯投箸,沈筵半边身子靠在椅子上虚阖眼,刚从上海飞回来,一落地就来赴这场早定下的饭局。
的确是有些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