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
文/惘若
2022.10
「如果非要说,苏阑清冷如霜雪的一生曾热烈地爱过谁,那一定是沈筵。」
多年以后苏阑站在康河边吹着风,翻着手里的《现代国际金融新体系》,痛骂国外所著的教材又臭又长,和伦敦凛冽的冬野一样总也过不去时,就会想起北京一蹴而逝的春天。
她遇见沈筵,所有的喧嚣、嚷恼、梦幻、诅咒缓缓拉开序幕,一切无可避免。
第一见到沈先生,是在2013年的仲春。四月里保研名单刚下来,苏阑直升P大的GH管理学院读金融学硕士,导师也是她敬重的副院长。
唯一让人头疼的还是学费。
自从大一那年她没有听从妈妈的建议,选择读学费减半的考古学专业,而是坚持她的想法选了金融后,每次问妈妈要钱总是免不了一番争执。
可想读研的费用,妈妈更不会出了。苏阑只能自己想办法。
只是她一个学生,又能有什么办法?苏阑每周三天晚上在图书馆整理书册,三天在档案馆装订学籍卡,一学期下来拿到手里也不会超过两千。
累死她也挣不够呀。
而金融硕士的学费总额接近十三万。虽说分两年缴清,可又能拖多久呢?
毕业季的校园里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愁绪。
苏阑他们班上出国留学的居多,就业的也占了一小部分,她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显得别扭。
每天都有人从寝室搬走,走前若是遇上苏阑,免不了要和她寒暄几句。
“还是你好啊苏阑,可以留在院儿里。”
苏阑总是清浅一笑,她本不是个多话人。
学院上下对她的印象,可以归结成这八个字:温婉安静,行色匆匆。
在大部分的同学眼中甚至是有些冷漠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苏阑虽然生得好,追求者却仅用半只手都能数过来的原因。
一个鸦雀不闻的午后,苏阑刚送走室友,就接到了白泠的电话。苏阑和白泠是高中同学,扬州出来的,在戏曲学院,印象里似乎是主攻越剧。
白泠接了一个活儿,去崇文街一私人会所里头唱评弹,还强调是正经地方。
她和苏阑同学几年,对这姑娘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就是宁可穷到要饭,也绝不做半点男盗女娼之事。苏阑自是高傲的,凡心比天高,可这命却很难讲。
白泠郑重其事地说:“你是不知道,那帮豪门公子哥儿就爱追求点与众不同的,好彰显自己的高雅品味,今天也不知是哪一位起了想头要听评弹,就找上了我。”
苏阑也怕砸场子,老老实实交代说,“我只会唱那么三首,你也听过的呀,还是我外婆教我的。”
“你以为他们多有文化?不过拿我们当块吃饭闲聊的背景板罢了,又有谁会认真听你唱,你就是把沙家浜唱成渔家傲也没人搭理。”
苏阑本不想去,但价码实在太高,只是唱两小时,宴会结束就回来,却能挣四千块。
十年前的北京城,时薪两千,就是放到如今看,也算天价。也只有沈筵那帮贵公子会这么挥霍,古往开来,在排场一事上再难有人望其项背。
苏阑从顶层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件丝质旗袍,这是外婆最贵的一件行头,当年扬州城几十个老师傅裁制了三个月才成衣。
云霞锦的面料,经典中式立领,珍珠制成盘扣。
外婆穿着它去过多国演出,她曾是苏州评弹协会的名誉会长,在江浙沪一带都非常出名,只不过家中无人继承这门大手艺。
自从爸爸自杀之后,妈妈就变得偏执易怒,连亲戚也很少走动。
唯一得了外婆半吊子真传的,反而是隔代的苏阑,可她听的时候也是副啷当样,又能够学到多少呢?
后来苏阑想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或许她的反骨从青春期时就可见一斑,至于恬淡文静,不过是假象罢了。
否则她又怎么会,明知为情丧智的下场可能是骨断血崩,还要爱上沈筵呢?
苏阑大三那一年,院儿里的文艺演出死活要她镇场,她就把旗袍带了来。不曾想今天派上了用场。
万事万物都自有定数,譬如这件旗袍的归途,就是引着她遇上沈筵。
那是苏阑第一次走进黄金屋,就开在东交民巷与西交民巷的交界处,后来她成了此地的常客才知道,这是京中阔绰公子们聚会宴饮的私人会所。
黄金屋。
大俗即大雅。
有钱人就爱取这种云山雾罩的名儿。
入口只有一扇局促的紫檀雕花木门,连块像样的匾额都没有,台阶上长着青苔,乍一看倒像是一栋破败不堪的洋楼。
在东交民巷这样西式建筑林立的地方,也未见丝毫的突兀,但任谁也难以窥见黄金屋内里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