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拥有极高职权的同时,还拥有无可比拟的免责权。
纪律检查也就罢了,人事任命同样在科道言官的职权范围内。
譬如铨选「令在京五品以上管事官及给事丶御史,各举所知,以任州县。」
亦或者考成「大臣自陈,去留既定,而居官有遗行者,给事丶御史弹劾,谓之拾遗。」
甚至连免赋的权力,都是按照绯袍大员的规制——「凡翰林丶吏部五品以下及六科丶十三道。俱照四品免田五千三百五十亩。」
要实权有实权,要清贵有清贵。
再加上这一百五十人的总人数,称一声「大明议员」方是最合适不过。
众所周知,议员的存在感丶权力丶乃至政绩,几乎都是自于设置议题,科道们同样不例外。
对刘不息而言,他是隆庆二年进士,还有两年就五十岁了。
一把年纪,仕途上若是想搞出点名堂来,没什麽比搞个大的更容易出成绩的了。
事关首辅的议题,便由此,被此人堂而皇之地端上了桌面。
刘不息一句话出口后,后续思路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语气越发沉着,语速也逐渐放缓:「臣深知陛下不喜臣等言之无物,空谈虚事。」
「但臣奏此事,乃八千举子关切之公平大事,乃国朝二百年频有成例可考之旧事,乃国家抡才储干丶新政育苗之要事,言之切实,还请陛下明鉴。」
「臣斗胆,请陛下降明旨,禁辅臣子弟之科考!」
朱翊钧静静听着刘不息的陈情。
心中却思绪万千。
事情总是一体两面的。
自己讲道理这个优秀品质,如今也渐渐显露出弊端了。
这些言官都是一心为公吗?
难说。
否则之前官年的事情,怎麽没一个揭发的?
你刘不息四十岁的老进士,登科录上三十四岁,藉此补了给事中的好差事,怎麽心里没有「大公平」了?
偏偏如今又是还站着科场公道的大义说话。
就是瞅准了皇帝是讲道理,不会学着桀纣,来个炮烙给臣下暖暖心。
果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职场人设负责。
朱翊钧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伸手示意刘不息起身。
转而又看向站在班列第三,低着头六根清净的礼部尚书马自强:「马卿,你是大宗伯,掌国朝仪制,你以为当如何处置?」
说句实在话,这次的事,着实算不上棘手。
无论是将言官贬谪,强行压下这次舆情也好,还是用海瑞的名声去友情监考,取信士子也罢。
都不是什麽大事。
毕竟历史上张居正儿子这一科要考,同样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不也考了?
乃至此后的首辅申时行丶张四维子嗣一个接一个跟着考。
言官弹劾申时行又怎麽样?贬官而已。
事情并不难处置。
但不止于此。
问题在于,群臣里面有坏人啊!
奏疏分明被自己留中不发,却还是被抄录成揭帖,弄得满城都是。
张敬修还没考试,只是报了个名,立刻就被刘不息写成了奏疏。
尤其是张居正。
如今分明没有历史上揽权过甚的情况,为了避嫌,甚至吏部尚书如今都还是个空架子,让内阁遥控着侍郎干活。
但张居正还是遭遇了一般无二的一次次弹劾。
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群臣对新政不满以外。
恐怕,多多少少还掺杂着延绵近百年的阁部之争!
从嘉靖一朝的奸相专政,隆庆一朝的权辅揽权,直到如今,内阁权势可谓日益膨胀。
随之而来地,便是内阁与六部的角逐斗权,不可避免地应运而生。
高仪想起用潘季驯,必要得看工部尚书朱衡的脸色。
张居正想要吏部配合内阁,不得已让不愿赴任的陆树声做个牌坊。
朱翊钧想掌控京营,同样得空置着协理戎政兵部侍郎的位置,还得藉助王崇古的威望,压制兵部的异见。
当初想改制宗藩,礼部张四维不点头,根本寸功难进。
这就是六部的体量!
甚至于,在历史上,没有皇帝支持的内阁,根本就是全面落入下风,六部办事,直接越过了内阁,乃至皇帝都可以蒙在鼓里。
如今内阁众人逐渐与皇帝站到一起后,这场延绵近百年的阁部之争,便日益焦灼了起来。
所以,这些时日的不顺。
交织着新旧之争丶阁部之争丶乡党之争丶南北之争丶学派之争(103章提到王阳明入孔庙),情况变得尤其复杂。
在这种复杂的境况下,区分立场,就是最紧要的事情。
朱翊钧在马自强任礼部尚书以后,频繁试探其态度。
就是想看看,这位分别在新旧丶在阁部丶在乡党之间,各是什麽立场。
今日同样也不例外。
马自强被皇帝点了名,毫不含糊地走了出来。
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恭谨答道:「陛下,臣以为刘给事中说得在理,身为辅臣,哪怕无心之下,恐怕也少不了阿谀之辈趋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