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头扔出来,还有放手盐政丶出让部分粮税丶三成茶课,以及……」
朱翊钧顿了顿,用一种无奈地语气道:「以及将他孙女送进宫。」
张居正一心二用,边听皇帝说着,眼睛则是仔细看着奏报。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而是面色不愉道:「陛下,奏报到了通政司就该誊抄给内阁的,如何直接送进了司礼监。」
虽说张居正对皇帝目前的长势都很满意,但内阁该争的东西,还是得争。
这与个人感情无关,在什麽位置,就得做什麽事。
朱翊钧连忙告饶:「是通政使何永庆不晓事,朕已经教训过他了,元辅稍安。」
不管是不是,反正他这麽说了,那就只能是通政司不懂事了。
张居正闻言点了点头。
他也就是表明态度,点明正常的流程。
毕竟这奏报上的事,不好宣之于众,有所隐瞒实属正常,至少没瞒着他张居正。
张居正合上奏报,斟酌了片刻,才道:「李春芳说的事,陛下有决意了?」
皇帝是要内阁配合,还是有意跟他商量,不同的选择,张居正拿出的态度自然也不一样。
朱翊钧摇了摇头:「朕不通政事,正要问过元辅的意思。」
「不过……有此战果,朕倒是倾向于鸣金收兵。」
如今是中枢表了决心,南直隶部分人有所退让。
但要说这些人全部引颈就戮,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若是这次谈崩,之后恐怕就难以收场了。
到目前为止,南直隶的反扑都还只是浅尝辄止,真正撕破脸的话,可不是这麽简单。
届时恐怕就是漕粮一粒不能入京丶松江府的倭寇再度烧杀抢掠丶士绅百姓杀官示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是中枢的乡党丶南直隶的高官,代表了南直隶。
而是基于民间广泛的诉求,才有了这些官吏代表南直隶的土壤。
所谓的广泛,包括了商人丶地主丶农夫丶小吏丶低品阶的官员等等等。
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广泛诉求,所谓的高官们,才可以代表一地。
并不是说,把这些头头脑脑杀光,南直隶的就太平了。
就像唐朝的安禄山,存在的土壤,正是在于河北广泛的诉求。
哪怕将其擒杀,也并不妨碍河北再推出别的代言人,搅动个数十年。
如今朱翊钧若是狠下心,把南直隶高官勋贵都犁一遍,非但无济于事,还要将税基打烂了,那眨眼之间就得天下糜烂。
是故,既然这些人代言人低头了,该谈就得谈了。
各自让一让,相忍为国嘛。
前世税改,不也得让朱家人去南方慢慢谈吗?
理就是这个理。
所以朱翊钧从未想过将这些所谓的代言人杀个精光,就能拿捏南直隶了。
只不过是徐阶不按套路出牌,逼得他不得不拿出决心给这些人看罢了。
如今既然给出了心理价位之上的筹码,那也不是不能给这些人一个体面。
这趟去,是搞钱的。
如今钱搞到手,就没必要节外生枝了。
张居正不置可否,又追问道:「那李春芳提出的条件呢?」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徵询道:「朕不了解李春芳,元辅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他以问代答,想听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也不避讳,重重道:「李春芳不老实,他这是在试探!」
朱翊钧一怔。
他身子前倾,疑惑道:「试探?」
张居正点了点头:「他在试探,经此一事后,陛下的处境……」
「有没有遭到内阁的警惕,有没有受到两宫的不满,有没有因此,造成君臣离心!」
朱翊钧本是皱眉沉思。
听罢张居正的话,突然灵光一现。
他一拍大腿:「难怪他要送孙女进宫!」
张居正投来赞许地眼光,果然是一点就透。
他接着说道:「但凡陛下此次,受到的怨望过深。」
「朝臣和两宫反对之下,就不可能允他的孙女进宫。」
「他想看看,大家会不会……惧怕陛下过早亲政!」
朱翊钧默然。
按照他方才的想法,最多以为是李春芳滑跪过快。
如今被点醒,不得不感慨一声,这些人,简直都快成精了!
送孙女入宫,其实就是提前完成了选秀这一道程序。
此事对皇帝而言,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只要皇帝身边的支持够多,随时都能纳入后宫。
而皇帝的大婚,却有着重大的意义——成婚,基本上就意味着亲政!
李春芳这是故意给皇帝递枕头,来试探朝官和两宫的反应,进而判断中枢的局势。
如若他孙女送不进宫,说明众人面上服从,一旦涉及到根本,却还是恐惧丶反对着皇帝。
这种情况下,既不用变成外戚,也可以针对局势,及时调节对中枢的策略。
而所谓的拆分南直隶,就会变成缓兵之计。
相反,若是两宫欣然,朝臣竟同,顺利地将孙女送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