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夜风起了。庭院主人崔承用站在月影下明暗交汇一线处,两手平伸,静待那已经“和解”的客人上前。受邀的客人胡跌儿也仿佛在生死面前抛却了执着,拖着一条伤腿朝崔承用所站方位一步一缓地走去。方才的一番生死恶斗已经过去,庭院中又恢复为一片死寂,只有草木被夜风吹动的簌簌声,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偶尔响起。寂静中,一团莫名的肃杀之气却仿佛更盛,充斥着偌大的庭院,仿佛乌云密布的沉暗天空,不知何时便会爆响一声惊雷。 胡跌儿距离崔承用所立之处已经不远,崔承用缓缓放下伸展的手臂,缓声道:“胡兄弟,你我如此,真是何苦?人生所求,无非锦衣玉食,你我凭了这身本事,在这朝堂之上便可唾手而得,又何必为那欺骗世人的‘忠信仁义’所累,在这里拼尽了性命?” 胡跌儿停了脚步,口中念道:“我自小在草原放牧,没读过书。那‘忠信仁义’是在京城说书人的口中闻听过的,心中钦羡古人,却也知自己本是乡野小民,不可相比,但心中总念着做人应该知恩图报,做事应当尽职尽责。只是世事艰难,心中所想,总是未必能够做到。” 崔承用听了胡跌儿所言,心中一动,莫名一股说不出的苦楚涌上,但瞬而便将那袭上心头的恶感强压下去,缓声道:“胡兄弟,你所说甚有道理。只是生死为大,自家性命总要胜过那些恩义、职责,你说是不是?” 胡跌儿不再说话,又缓步朝前走去。 崔承用见胡跌儿已经近到身前丈远,微微仰头,口中道:“这季节在关内都可以穿单衣了,这关外的夜风仍是寒人,与你一场拼斗,出了一身汗,真有些冷了。”嘴上说着,紧缩了缩身子,脚步挪动,又退回那阴影暗处中去了。退回暗处的那一刻,崔承用假做缩身御寒,缩手振臂从衣袖内侧暗处抖出随身短刀,握在右手里,缩在袖口,反背在身后。两下动作自然轻巧,更是迅疾,丝毫不露痕迹。 胡跌儿脚步更慢,口中默默道:“你我离京之日,或都预知此生再难一见京师繁华,这也算是你我同命之处了。” 崔承用口中笑道:“哈哈,京师是个好地方,只是相比能活在人世,那里的繁华又怎值得半文钱?” “崔大人便如此在意那‘活着’么?”胡跌儿一步一缓地近身到崔承用面前。 崔承用短刀在手,屏息静气,心中计算着两人距离,脑中思索着一击制敌,不给对手丝毫机会,耳中听了胡跌儿所言,心中不服,出言道:“胡兄弟,你便不在意么?”口中说着,眼见胡跌儿已经走到了可供出手的范围之内,心中更没有丝毫犹疑,猛地抢前一步,手上短刀探出,直朝胡跌儿小腹刺去。 几乎同时,胡跌儿也已出手。两腿猛地用力,抢步上前,两手相错,一拳朝崔承用脖颈下打去,丝毫不见那腿伤的阻碍,可见此前示弱,大半皆是伪装。 两人相距甚近,又各自抢步,俱都用上了全力,更都想着一招制敌。有此,正面相对,两人再难腾身躲避。崔承用一刀刺入胡跌儿小腹之中,胡跌儿一拳打在崔承用脖颈下方。崔承用闷哼一声,头脑一晕,但心中尚自清醒,手上用力,想用那短刀将对手肚腹划开。胡跌儿觉得小腹一凉,知道对方手上拿了兵器,不及多想,本能反应,便使出少年时于蒙古草原上烂熟于心的摔跤之术,两臂夹住崔承用拿刀的手臂,侧身扭腰用力,伴着脚下动作,胡跌儿这瘦小的身子竟将比其高大的崔承用原地掀起,过顶摔过,直扔在地上,“啪”地一声,拍起一片尘烟。 崔承用本有机会借着暗影遮蔽,地势熟悉之便跑出院子,叫起家中仆人,出府报官。只要惊动了街上巡防的卫兵,胡跌儿便再难以得手。而崔承用却没有这样做。虽然他一向奸猾狡诈,处处小心谨慎,但另一面,他又心中自视甚高,加之近来一帆风顺,更是长了心中的傲气,除了不知觉中放松了心中的戒备,更在事发之后,心中顾及脸面,不想让旁人见到落荒逃避的窘相。而那胡跌儿赤手空拳,又受了暗器之伤,也给崔承用一个念想:便是不靠旁人,只靠自己便可以制住胡跌儿。这既可不被旁人看到自己失算的一幕,又可以显出自己手段不凡,只凭一己之力便拿下了这“春狩大会”上救下大汗的“英雄”。也正是在崔承用心中这种种思虑之下,才给了胡跌儿当晚成事的一线机会。而除去崔承用的步步失算,胡跌儿心底的那一股狠辣强蛮,不死不休,确是成事的根本。 崔承用颈下挨了胡跌儿一拳,气血阻滞,头脑昏晕,又被胡跌儿一个背摔狠狠扔在地上,当即便晕厥过去。胡跌儿小腹挨了一刀,在崔承用使力划开其小腹前,夹肘拧臂,令崔承用被迫放手,那把短刀便仍留在胡跌儿小腹上。胡跌儿右手握住刀柄,手上使力,“扑”地拔出,小腹上血流如注。胡跌儿知道崔承用手段,虽一击得手,却丝毫不敢怠慢,顾不得身上伤势,握住短刀两步走到崔承用近前,俯下身子,看准崔承用颈部,一刀刺下,直贯崔氏咽喉而过,崔承用当即毙命。胡跌儿仰头看向天空,天上圆月当空,四下一片空寂,便是远处的狗吠都一时停歇了。 “田公,佟老大,敖大哥,铁七,胡跌儿今日今时于此完差。”口中念着,“扑”地将那短刀从崔承用咽喉处抽出,血水飞溅,直溅在胡跌儿脸上,腥气刺鼻。 胡跌儿起身,将上衣脱下,紧紧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