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被释放回家的当日,便莫名身亡。据传,方家人并未接到方铮。显然,方铮在进家之前便被人所杀。凶手杀人后,将尸体悬颈挂在其家门口,做出自尽假象。因当时正值夜晚,那处胡同地处僻静,方铮尸体在家门口挂了一夜,才于转天早上,家人开门时被发现。 胡跌儿惊痛之余,便想起那日方铮被释时,施逢春站在牢房门口,眯着眼睛看着方铮离去的背影,脸上显露出的那副心有不甘的神情。施逢春并不知道胡跌儿曾找田怀仁求情,更不知道胡跌儿与方铮的渊源,故当着胡跌儿的面,那神情便毫不掩饰。当时的胡跌儿看在眼里,并未多想。直到方铮的死讯传到胡跌儿耳中,那日施逢春站在牢房门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才如针一样刺入胡跌儿心中。 “施逢春,你做得够绝。”胡跌儿心里念着。 胡跌儿亲自找到那晚送方铮回家的车夫——一名锦衣卫小吏问询。据小吏所言:他按“那犯人”所指,送到一处宅院门口,眼见“那犯人”下车,上了台阶,便打马走了。至于“那犯人”如何竟吊死在自家宅院门口,却实在不得而知了。 胡跌儿由此断定那凶手定是一直跟随马车,等方铮下车,马车离开后,迅速下手。能一直跟随马车,正说明那凶手获悉了方铮当日释放,更知道他何时,及如何回家。如此,那只能是内部人了。谁不愿方铮活着离开?也只有曾被方铮骂过的施逢春了。只是方铮释放时,胡跌儿清晰记得施逢春人在诏狱,且并没有离开。他本人没有亲自下手。也难怪,如此脏活儿,加之多少有些风险,总不能让堂堂锦衣卫副使抛头露面。那方铮只是个文弱书生,更有伤在身,随便安排个手下人便能成事。 断定了施逢春,胡跌儿却无可奈何,毕竟以他身份地位难以对抗施逢春。田公地位高过施逢春,但没有凭据,如何问责。即便是有了凭据,田公又怎会为了一个枉死的罪臣之子而得罪魏忠贤身边的第一红人崔承用呢?唯有心中记下,留待将来。 “施逢春,这笔账,记下了。”无人的深夜,胡跌儿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想起那方大人和方铮的音容,心中恨恨道。 六年后,魏忠贤倒台,一众亲信,或获罪伏法,或早早逃匿;田怀仁早有谋划,暗中取信于新皇,更将手中多年收罗的魏忠贤一党的种种贪私犯禁的罪证上呈皇帝,故而被皇帝赦免,更擢升东厂督主。 皇帝采纳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和东厂新任督主田怀仁上奏,设“十三吉祥”专事追讨魏忠贤余逆。田怀仁让胡跌儿亲选一个逃犯之名刺于自己后背,胡跌儿毫不犹豫,伸手指向十三个名字中的第十一人——施逢春。 往事历历,犹如昨日。 “你等着,我来了。”胡跌儿嘴里叨念着。施逢春那阴冷的神情又现在眼前,就那般盯着胡跌儿,如同那日盯着方铮离去的背影。忽地嘴角一咧,那面孔化为一条蟒蛇朝胡跌儿袭来。胡跌儿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一阵寒意袭身,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清醒了一刻,脑中的梦境渐渐远去,身上的寒意却更加逼人。待从那梦境中完全清醒,便站起身,走到屋门边,推开屋门,天仍昏黑,雪已经住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寒气袭身,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心中稍有迟疑,忽想起那叶三郎的做派,心中一紧,便不想久留。 胡跌儿裹紧衣服,从柴房中出来,回身将屋门带上。看了看方向,穿过前院正房一侧的门洞,便朝后院马厩而去。为了不惊动主人家,胡跌儿便只走墙边屋角,尽量不留下明显足迹。 那马厩在后院西北角落里,里面四五匹马并排,最边上一匹正是胡跌儿的坐骑。胡跌儿顺墙走到马厩里,看清自己的马匹,正待伸手要解马缰,忽听那后院院门“呯呯”作响。随着那拍门之声,外面传来两声呼喝:“老赵,老赵,快些开门。” 胡跌儿心中一惊,缩回去解马缰的手,缩身躲进马厩中,看那马厩靠墙处堆放着一堆茅草,便矮着身子,藏在那堆茅草后面,看着传来声响的后门方向。 后院中东厢房的灯光亮起,那外面的拍门之声更急。一个身影从那东厢房中急忙忙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一边伸手拉紧身上裹着的肥大棉衣,一边应承着:“哎,来了,来了,别拍了。” 那门外之人听得“老赵”的声音,便不再拍打门板,却仍是呼喝连声:“快些,快些,你想让小汤爷一直冻在外面么?” 那老赵听了这喊声,仿佛甚是惊慌,脚下步子明显加快,身上尚未穿好的衣服也顾不及了,踏着地上积雪,便急急地朝后门奔去。 老赵口中连声应承着,打开了后院门。院门刚开了半扇,那门外之人便撞门而入,呼啦啦一下子便涌进来十几个汉子,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威武,气势逼人。 那老赵闪身在一旁,垂手立着。那十几个汉子护着一辆马车进来。并不理会老赵,便直朝前院走去。老赵正待关门,看见门外情形,便又闪在一旁。 那门外又进来五人,却是三个汉子压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胡跌儿在马厩中看到这一场景,吃了一惊。那两个被绑之人却是“熟人”。 虽是天色未明,却可借着那老赵手上的灯笼及那雪地的反光看清那两人正是此前在侯家集客栈中见过,更早先在潞安府南安镇平安镖局里有过交手的辽东四奇中仅存的两个——袁铁手与那铁妞子。 胡跌儿不知道这一伙人的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