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浓,清风习习,稠酒已滚了几道,亭中满是甜稠浓厚的酒香。
顾侯爷低垂的眉睫茂密如羽,虽然是极好的夜晚,秦鸢却莫名觉得有几分肃杀,心下一动,笑道:“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侯爷借酒与我说心事,不过他们喝的是青梅酒,咱们喝的是黄桂稠酒。”
只见顾侯爷唇角微微浮起了笑意,伸手将壶挪过一边,轻笑道:“鸢儿,尝尝我做的果酒。”
别人的果酒都是酿出来得,他的是煮出来的。
秦鸢也笑,看着顾侯爷亲自筛酒,待酒慢慢凉下来,才端起放在唇边饮尽,顾侯爷目光灼灼,紧盯着她的面色,像是此刻只有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事。
直到她露出满意的神情,顾靖辉这才欣然道:“金参将说,他夫人最爱喝这个,加了桂花黄桃等物,香浓酸甜,很合女子口味。”
秦鸢点头,“的确好喝,金夫人也爱喝那个茶吗?”
顾侯爷愣了愣,道:“金参将未曾说。”
两人又不说话了,顾靖辉又为秦鸢筛了一盏。
秦鸢喝得身上有些热,便走到了亭栏处,俯身看着水波,此时,萤火虫已越来越多,四处飞舞,她看着正高兴,只听顾靖辉在身后幽幽道:“曹操与刘备共逐天下,鸢儿与我乃是夫妻,自然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鸢愣了愣,转过身来面对顾侯爷,迎着他锐利的目光,点头道:“很是,若是侯爷打算好了,我会助侯爷一臂之力,便是院正大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顾靖辉呆了一呆,哈哈大笑,走了过来,轻轻扶着秦鸢的纤腰道:“甚好,有妻如此,甚好。”
秦鸢笑道:“如今咱们话也说了,茶也喝了,酒也吃了,是不是也该游一游了,你可别忘了说了什么把我哄来。”
“那是自然,”顾靖辉展眉一笑,对着岸上吹了声口哨,不多时,一叶扁舟从挤簇的荷叶下划了出来,很快便靠在了亭子下。
秦鸢笑道:“你还备的齐全仔细。”
顾侯爷点头,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仗都能打得,难道连这个都准备不齐全么?”
说罢,挟着秦鸢纤细的腰肢,翩翩跃入舟中,秦鸢忍不住叫道:“夫君好功夫。”
顾侯爷脸上笑容更盛,却不看她,只装做在认真欣赏荧光点点,淡声道:“雕虫小技。”
彩灯一盏一盏的灭了,只余舟上孤灯一盏,穹顶上萤光点点与星光争辉,小舟在水面上轻荡,随着荡漾的还有两颗越来越近的心。
这晚之后,秦鸢又得了几首意境不同的流萤诗,松山先生见了之后,鞭策顾六爷道:“你看看南塘公子这几首诗何等之妙,若再不努力,有何面目一同摆擂台,这几日你可要将我说的《全唐诗》背完才好。”
萎靡不正的顾六爷叹道:“南塘公子的天资,岂是我所能及的,别说南塘公子了,只怕国子监小学生之作,都比我强些,我虽爱作诗,却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况且这些日子,徐家的事都够让人乱的,我也定不下心来做事背诗。”
松山先生冷笑道:“这世上固然有天资之说,有人苦读几十年还是个童生,有人十几岁便已三元及第,但我未曾听闻,背本《全唐诗》还要讲天资的。”
顾六爷张口欲辩。
松山先生已然又道:“徐家的事你权衡利弊之后该如何便是如何,莫非你坐在府中发愁便能有所改变么?”
顾六爷连忙摇头:“那自然不会。”
松山先生咄咄逼人:“那么你是真的在为徐家的事情发愁?还是因为担心徐家的事情处理不当的后果发愁?”
顾六爷呆住了。
松山先生道:“问问你的心,你的心会告诉你。”
顾六爷慌神道:“我未曾如此想过,一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茫然不知所措,也答不上来,还请先生不要嫌弃我的愚笨,请先生教我。”
松山先生道:“你若是为徐家的事发愁,自然就该去想法子解决徐家的事,不论是找人帮忙还是自己想法子去做总能有法子,怎会发愁到什么都做不进去呢?你若是担心徐家的事带来的各种后果,计较得失,才会忧心忡忡什么都做不进去。”
顾六爷先是呆住了,接着恍然大悟般大叫了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松山先生一脸嫌弃,道:“所以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顾六爷听闻此言倒是不恼,觍着脸凑近陪笑道:“我本就是庸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怪不得我整日惶惶不安,坐卧不宁。要不是先生教我,我都不知道我在担忧什么,原来我不是在担心徐家的事我处理不了,而是忧心于这件事带来的后果。”
松山先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现在你觉得还能背得进去《全唐诗》了么?”
顾六爷道:“待我立即寻我三哥三嫂将事情安排妥当,就能背进去了。”
松山先生又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道:“你背完之后就去寻秦思远讨教,秦祭酒不是带着小儿子整理古往今来的咏萤诗么,你将它们都背下来,再评出来好诗好句,书写成册再来寻我。”
顾六爷立即鞠了一躬,道:“多谢先生教我。”